【第八章:前世今生】
書迷正在閱讀:絕地求生之開掛吃雞系統、盡情、謫仙他又被算計了、外星真千金在狗血文造飛船、成為血族幼崽后,她被迫扛刀出戰、快穿:渣心前女友她恃寵而驕、快穿:白月光天天奔赴火葬場、活該他有老婆、幼崽死對頭要養我、重生后我只想專心學習
是現實,摧毀著童年一切稚嫩夢想的現實。即使是乾羊羊,也早已放棄了結束狼羊數千年來的對立這純然可笑的想法。在現實面前,夢想不得不低頭。 此刻,又是一個夏日,湛藍的天空中艷陽高照,浮云悠悠。而身旁則是密林蒼翠影斑駁,遠處是青山綠水一如畫。 乾羊羊默然地看著這一切。這許多年來,就算他放棄了這一份想結束狼羊對立的幼稚,可他從來就沒有想過,一刻都沒想過,要結束那另一份幼稚——他和坤太狼的友誼。就算是幼稚又如何?就算狼羊對立是天定之規又如何?有信念,他就不信一份真誠的友誼都無法被堅持下去,都必須向現實屈服。 可他錯了?,F在,他知道他錯了,而且錯得是那么的徹底。 看著遠方地平線上出現的好友灰黑色的身影,他嘆口氣,強打起一副快樂的神色。說來真是可笑,都已到了這個時候,都已到了命運給出的結局已然清楚的時候,他竟是還想把這無謂的糾葛再延續上那么一時半刻??墒?,又有什么辦法呢?理智終歸敵不過情感,就算一切都已注定,他也還是想再給自己尋找那么一小會兒的快樂。 像往日一樣,他們仍似是孩童一般,在密林中玩捉迷藏??墒?,不似往日,這一次乾羊羊竟是被坤太狼抓到了好多次,很明顯,他有那么幾分心不在焉。當然,坤太狼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但他卻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又能有什么事情發生呢? 可命運似乎總是很喜歡開玩笑——乾羊羊跑著跑著,突然頓住了腳步。坤太狼聽到背后的動靜,急急轉回身來,剛想喊“抓住你啦!”卻是在看到好友皺眉猶豫的神情之時愣住了,一股不安油然而生,自心底蔓延至全身:“乾羊羊,怎……怎么了?” “坤太狼……”乾羊羊猶猶豫豫地開了口,眸底掀起洶涌而莫名的波濤。然而最終他也只能在心中嘆口氣,他知道,其實已然沒有選擇了,再把事情拖下去,只是徒增痛苦,“吾此來,實是尋汝告別?!?/br> 在那個貴族主導的時代,這種古風語其實頗為盛行??杉幢闳绱?,一般它也只會被用在非常正式的場合。而這一對童年玩伴之間,自然,還從未這么用古風語交流過。因而,這句話,在此刻,頓時顯得不尋常的嚴肅。 坤太狼一愣。他早就料到過他們之間友誼的結局,早就知道,永生永世的好朋友,不過是個妄想??僧斶@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他還是難以接受:“你……你要走?為什么???” “吾家長輩已知吾汝為友?!鼻蜓虻恼Z氣,有些悲傷,但更多的,卻是一種莫名的絕望。 坤太狼則是一下子被嚇了一跳。他自然知道這樣一個屬于貴族的榮譽至上的時代,這樣一個狼羊之間烽火連天的時代,讓乾羊羊家里知道他們之間的友誼意味著什么。更何況,十年之前那一次去乾羊羊家中的拜訪,至今仍歷歷在目。自那之后,這十年以來,乾羊羊始終跟家里宣稱和自己已經沒有交集了,可是當然,紙是包不住火的,這件事最終還是讓乾羊羊家里知道了。 和十年之前不一樣,那一次,總歸還是無知孩童的初犯,只要乾羊羊保證不再和坤太狼來往,乾羊羊的家中還是愿意寬容的??蛇@一次,已經是十多歲的少年,竟然還做出如此敗壞家中聲名之事,是沒有人會再容忍的。 乾羊羊還記得,自己和坤太狼的友誼被發現的那一天,也就是昨天,他又一次被狠狠地訓斥了——只不過這一次,還加上了體罰。但即使如此,本來他還是以為,只要自己再承諾一次不再和坤太狼來往,家里就還會再放過他一次。 可是這一次,他想錯了。 “吾父母昨已斥責于吾,”乾羊羊低著頭,努力避免讓坤太狼看到自己已快要抑制不住的淚水,“其將攜吾離去此地,只待明日黎明?!?/br> 是的,乾羊羊的家里一番商議之后,最后做出了一項決定——搬離青青草原。他們已不愿意再相信乾羊羊做出的不和坤太狼來往的承諾了。 “什么?!”乾羊羊當時聽到家中的決定之后一下子叫了起來,“不行?。?!” “為什么不行?”乾羊羊的母親語氣陰沉卻很平靜。 “這……我……”乾羊羊當然答不上來。 “因為你還想繼續跟那只狼做朋友?還想繼續欺騙家里,給家中蒙羞?” “……” “不用說了。在這個決定里,你是沒有發言權的,后天黎明,我們就動身?!鼻蜓虻哪赣H根本沒準備給他反駁的機會,直接起身,帶著陰沉的臉色離開了房間。 …… 坤太狼聽到乾羊羊這一句,喉頭一下子哽咽了。就算再明了這件事終會發生,可當它到來的時候,誰也免不了難過和痛苦。他狠狠地抑制住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拉過好友的手,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既如此,雖君與吾將隔千里,但君吾仍為永生永世之好友!吾承諾于汝,永不與汝為敵,永不傷害汝!” 乾羊羊抬起頭來,看著好友堅定的神色,一瞬時便是兩行未能止住的淚自臉頰上劃過:“吾,吾……亦如此承諾于汝?!?/br> 他們就那樣緊緊相擁著,割不斷的糾葛,終究讓他們選擇了和命運繼續抗爭的這條路。 命運始終是決絕的。 乾羊羊和坤太狼分別二十年后,青青草原。 曾經世外桃源般的草原和森林,此刻,卻滿是一派黃沙漫天。沖天的火光和熾烈的陽光把戈壁碎石和其上的森森白骨染得仿佛鮮血淋漓。暴烈的風卷著尖利的砂撲面而來,把此處生生地變成了生命的禁地。 說來也是,哪里有那么好的運氣?這方凈土,已然躲過了上百年的戰禍,但哪有整個世界皆已淪為地獄此地卻能獨安其身的道理?不過是時間早晚那一點問題罷了。 可是這一點無所謂的時間早晚,有時候,卻可能徹底地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坤太狼知道,自己,就將是其中之一。 二十年了。曾經十幾歲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人,容貌上甚至顯出了被歲月雕琢過的痕跡。身著戎裝,緊皺眉頭,他把目光投向帳外,這方已然寸草不生的他曾經的家園,不禁懷想起過去和乾羊羊在草原和森林中盡情玩樂的點點滴滴,懷想起離別時那句“永不與汝為敵,永不傷害汝”的諾言。 可是,可是…… 二十年,對于乾羊羊而言,也是一段仿佛如一生般漫長的時間。 身為一員羊族大將,他難得有精力和時間去觸景生情??墒?,這一次,他卻是無**制住自己。這里,是他曾經的家??!十余年的時光里,他在這里度過了自己的童年。那時,這里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可是如今,除去遠方的山巒輪廓以外,再也看不出和曾經的草原有什么相似之處了。這里,就像世界的其他地方一樣,已經完全墮為了一片戰爭的廢墟。所以當下,對乾羊羊而言的唯一慰籍,或許就是回憶了,回憶那些二十年前的往事,那段和坤太狼的童年友誼。 有時候,真的,真的很想再和他見一面啊……可是,如今,他們之間還可能說些什么呢?乾羊羊早已聽說,坤太狼也成為了一名將領。一員羊族大將和一名狼族將領,他們之間,還可能說些什么?時光,早已讓他們變成了敵人。 可是,無論如何,還是,很想再和他見一面啊……問一問,他這些年,過得好嗎,然后和他一起,一起回憶那段永遠也不可能再回去的童年…… 這個時代,戰爭的號角總是響起得很快。 沙場上,轉瞬之間,便已是兩軍對壘。再一瞬,喊殺聲沖天。又一瞬,就是血流成河,尸骸蔽野。血火交織,這樣一個時代,充斥著英雄和史詩,可是對于那個時代的一個個人來講,卻只能代表著無限的痛苦與絕望。 再沒有什么,比被命運硬推進一個時代的漩渦中心,不情不愿,更加令人絕望了。在濃厚得仿佛摸得到的殺氣中,乾羊羊就這么死死抿著唇走了出來,本是夢想成為和平的使者,如今,卻變成了戰爭與死亡的代言人,真是諷刺??伤?,又有什么辦法呢?手握映著天地寒光的寶劍,他也只能盡力去顯出可怖的威嚴。 可當他看到狼族陣前那一員大將的時候,所有的偽裝一瞬間崩塌,雙目瞪得老大,明明白白的難以置信,慌亂也從他忘卻教養,沒有用古風語而是直接用日常的標準語說出的話中清晰可見:“怎么,怎么是你……” 他知道自己絕對沒有看錯——即使他無比地希望是自己看錯了。但縱然是二十年過去了,這面容,這始終帶著幾分絕望的眼神,除去自己的童年玩伴,除去他之外,絕對不可能是第二個人。 命運,就是這么喜歡開玩笑。上一刻還在想著多么希望能再見他一面,下一刻,他們就真的相見了,但卻是以此種形式,真是再不可能更加戲劇化了。 “何以不能為吾?”坤太狼如此應道,臉色陰沉,但心中卻在發笑。不是笑別的,而就是單純地笑自己,笑自己好笑。真的是好笑,他早就該料到,命運哪里會這么輕易地放過自己?二十年前的離別之際,那句承諾根本就是給命運下了戰書,而哪里會有命運不敢應戰這種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命運會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席卷而來,摧毀一切希望,把那些妄想挑戰天之權威的人,統統施加以最嚴厲的懲罰。 但他比乾羊羊此刻還是要鎮靜許多的。畢竟,他早已知曉自己將要面對的敵人是誰。而看乾羊羊的樣子,便可以知道,自己的出現是他絕對沒有料到的。然而,此刻,他握著寶劍的手依舊在不住地顫抖。作為一名狼族的將領,作為有血性的狼族的一員,此刻他應該做的,就是沖出去,為了族群的利益,和敵人展開生死血戰??墒?,對面的,是他呀,是自己曾經向之莊重承諾過永不為敵的他呀!他雖早就知道將要面對的是誰,但這個究竟應該以族群為先還是應該以友誼和承諾為先的決定,他卻始終做不下來。 然而在這一刻,他已經沒有多少選擇的時間了。手中的劍越握越緊,已是準備沖上去戰斗的姿勢,然而情感的巨浪在心湖之中卻也越來越烈,越來越勢不可擋。他艱難地邁出一步,但最終,卻只能在渾身劇烈的顫抖中把劍一扔,長嘆一口氣。 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吾守吾諾言,不與汝戰?!彼皇遣恢?,就這樣放棄戰斗,被在軍旅中革職,視為懦夫還是最輕的。大有可能,他會直接被視為叛族,處以極刑。就算不計個人的命運,他也從來不是一個想背叛自己的族群,讓自己的族群失望的人??伤霾坏?,真的做不到。 沒有人能做到和自己的情感為敵。 坤太狼默然轉身,向自己的陣中走去。 可命運似乎不準備就這樣簡單地結束掉這對童年玩伴短暫的再次見面。只一瞬,便聽“嗖”的一聲破空響,坤太狼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便是眼前一黑,向前栽倒在地。背上,赫然矗立著一支箭。 一時間一片寂靜,狼羊兩軍似乎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都那么愣住了。好一會兒,乾羊羊才終究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一下子轉回頭來,毫不顧忌地用標準語怒吼道:“你們,是誰放的箭?!是誰?!” 無人敢于回應。而狼族陣前此刻也終究回過神來,幾只狼急匆匆沖出來把已然昏迷過去的坤太狼拉回陣中,接著,便聽到整齊的高聲怒吼:“為坤太狼大將軍報仇!”一齊殺出。 乾羊羊眸中怒火直燃,全身充斥著憤怒,然而,看著漫天沖來的狼族戰士,也只能牙關一緊,全然是咬牙切齒地命令道:“給我上??!” 又一瞬,就是血流成河,尸骸蔽野。 喜羊羊只覺有些好笑。 和千年前的坤太狼一樣,此刻,淡藍色的少年所笑的,不是別人,而正是他自己,笑他自己,笑他自己可笑。 是的,他也早就該料到,早就該料到這一切的。 他明明清楚,明明清楚這一世只可能和前三世一樣,以悲劇收場,而不可能有任何別的結局。他明明清楚,明明清楚狼和羊之間的情誼是命運所不容的,是違背狼羊數千年來不變的敵對這個永恒事實的。 他明明清楚。 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會在心中的某一個角落,還留有荒謬的希望?怎么會? 真是可笑。 看著青青河彼岸的密林燃起熊熊的大火;看著一隊又一隊狼族的戰士踏過青青河上的浮橋整齊地走來;看著刀光劍影,血與火;看著對面陣中明顯不情不愿,表情痛苦的灰黑色的他。少年的表情竟然是純粹的譏諷。 你看,我說對了吧。命運,是不可能被打破的吧。 漫步于槍林彈雨之中來到陣前,看著代表狼王的猩紅色旗帳,看著帳下所坐的人。只覺這一切,和千年之前,有什么區別?他還記得,上一世,他曾祈求上天,只要能和灰黑色的他再度相遇,能不必再登高望遠,只為全然無果的思念,只要如此,就算痛苦絕望,就算剜心掏肺,就算熱血四濺,也會無所畏懼。 這么來看,命運,還真是夠給他面子,居然真的就讓他們來享受他所祈求的痛苦了。 不情不愿的狼王看著面前那個熟悉的少年,看著他驟然大笑,那么諷刺地大笑,只能是全然不知所措。他當然明白少年在笑的是什么,想要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可是又能說什么呢?他自己都已經看不到希望了,難道還能讓少年看到希望不成?最后,眸中一番水波翻涌,卻也只能是默然。 轉回頭,看向身后成千上萬的狼族戰士,他只能長長地一聲哀嘆。他為什么是狼王?為什么狼王就要承擔這樣的責任?為什么狼族會是這么一個冷血的族群,以至于愿意用狼王家人的安危來威脅他們的王? 這一切的回答,其實很簡單。 都是命運罷了。 誰讓千年之前,他們的第一世,竟妄想打破狼羊對立,挑戰天之權威呢。 向大家匯報一下新文的寫作進度,今天已經把第十章《童年憶事》的第五部分,復現三部大電影情節的部分寫完了,還差最后五段(前四段是第六部分,復現喜灰新版時期的部分劇情;最后一段是一個收尾總結),第十章就都寫完了。啊……我很高興終于快要能開始寫“歸”的故事了#(哈哈) 千年以前。 本是夏日,卻是寒風颯颯。坤太狼立在崖邊,冷然地望著腳下,那方血與火的修羅場中,自己的部下,狼族的軍隊,一點一點地潰不成軍,節節敗退。 可他已然不在乎了。 身披的玄色長袍被尖銳的風決然卷起。他冷漠到帶著殺氣的眼神只瞥了一眼這件他本鐘愛的將軍袍,冷哼一聲,便隨手把它解開,仍憑著風將之狂暴地拽走,一點也沒有留戀。 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什么美好。想要生存,只能待之以冷漠和決絕。 下一瞬,坤太狼的副手鳳太狼便躬身走來,輕聲道:“將軍,天氣寒冷,屬下以為,您還是披件厚衣……” 卻是還沒說完便被坤太狼揮手打斷。見他不愿被打擾的樣子,鳳太狼也只好一點頭,默然告退了。 再度把目光投向遠方,坤太狼還記得,自己驟然醒轉之時,眼前已不是沙場交鋒,而是此方山崖之上,荒蕪寂涼。一瞬間,自己還以為,那之前的事情,和乾羊羊在陣前交鋒,轉身被暗箭射中,只是個南柯一夢。 可是不是,這種虛無的奢望,命運哪里會放過?很快,他就知曉了之前發生的一切——自己被暗箭射中之后,兩軍便開始了交鋒。但沒有了大將坐鎮指揮,狼族的隊伍作戰根本就毫無章法,只能步步退敗,直至退到此處。 知道這些以后的坤太狼卻是異常地平靜,僅是默然地來到崖邊。此刻,他也沒有什么激烈的情緒,只是冷漠,全然的冷漠。 沒什么值得拋開冷漠的,這所有的一切,他早就明白,或者至少,早就該明白,不過是個基本的事實罷了——狼羊之間的情誼,在命運面前,純然是個妄想,或者倒不如干脆說,是個笑話。 二十年,能夠改變的,實在是,太多了。 然而,出乎意料地,天邊,突然綻開了一朵絢麗的煙花。 飄零無緒嘆途窮,搔首踟躕日已中。何處人聲似潮泝,黑云驟起滿山風。 滾滾烏云沉重地壓來,直讓人喘不過氣。乾羊羊抬頭,水光涌動的眼眸直直地注視著這方黑色的天幕上,那一絲一縷的絢爛芳華??粗拾邤痰蒯尫砰_來,展現著它的傾城絕色;又看著它只一瞬便驟然淡去,剩下的,僅僅那一點灰白的煙塵而已。 思緒流轉,何以能不念舊?在這方奇跡般幸存下來而沒有和青青草原其余部分一并被夷為大漠戈壁的林中空地里,看著那野花芳草、噴泉霓虹,乾羊羊有那么一瞬,覺得自己仿佛仍在那過去,仍在那無憂無慮的童年,那充滿著歡笑的童年。 可是回不去了。遠方的喊殺聲陣陣飄來,冰冷冷地提醒著他這個事實?;夭蝗チ?,永遠也回不去了。 死死抿著唇,如一尊雕像般默然站立。時間就那么從他的身上狠狠地劃刻而過,留下磨不去的傷。絕望,決絕。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將要說的話其實毫無說服力,不是不知道,熾烈的情,感到被背叛的憤怒,大有可能將自己這釋解誤會變成贖罪之行。 他不是不知道。 只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他照舊必須站在這里,等候命運冰冷的裁決。 遠方,夕陽漸沉。一個六月的夜晚,一個夏日的夜晚,卻開始,漫天飛雪。 六月飛雪,洋洋灑灑。任誰都能明白,這究竟,代表著什么。 雪與血,白與紅;愛與恨,情與仇。 在這個本應屬于溫暖卻被冰寒所占據的夏日,寒光的利劍倒映著天地。坤太狼的手顫抖著,想把這決絕的冰冷貫徹到底,只一劍,便可斬斷所有的過去,再無虛無的糾纏。 乾羊羊默然卻筆挺地立著,雙眸之中輾轉的水光散射著早已在心湖巨浪里碎落無窮的幻夢。他的聲音,充斥著心傷和絕望:“我知道,你不準備相信我?!?/br> “我有什么理由應該相信你?”本應是一句諷刺至極的話,可在與手中的劍一并顫抖的坤太狼的聲音里,卻顯得那么的嘶啞。 “不管怎么樣,我真的是希望來解釋的。那支箭,不是我下令放的,是一個士兵,因為緊張而不小心放出去……”乾羊羊已是滿滿的懇求??伤D住了,看著對面人臉上神色,那明顯標示著不相信自己的神色,他終究頓住了,只是搖了搖頭。 絕望地搖了搖頭。 坤太狼手里的劍已然舉起。鵝毛大的雪花就那么落在上面,覆上一層潔白。 古戍蒼蒼烽火寒,大荒陰沉飛雪白。 乾羊羊抿緊唇,任憑風雪肆意,半晌,才終究嘆道:“我既來此見你,便已然做好了準備。你若是不相信我,就殺了我吧,權當作贖罪罷了?!彼麤]什么可留念的,被命運推進時代的漩渦,早就讓他生不如死,那倒不如直接魂歸虛無,反是種解脫了。 一派寂靜,只有風雪呼嘯。 坤太狼近乎瘋狂的笑聲最終打破了沉寂,已然沒有了理智的聲音敲擊在乾羊羊的耳側:“我信與不信,又有何所謂!虛妄的過去,就當一刀斬斷;愛恨情仇,都讓它隨之而去吧!”狂笑不止。 命運的裁決,就這樣全無儀式感地下達了。在它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的乾羊羊竟是露出了一抹微笑,那么虛弱的微笑:“那,就來生再見吧?!?/br> 鮮血四濺。那溢出的點滴殷紅,就這樣在白得發亮的雪上綻開,仿若幻化為一朵又一朵的黑薔薇。坤太狼顫抖的手握著染著血紅的銀光利刃,乾羊羊已然慘白的臉色上,卻是殘存著絕望,卻是殘存著決絕。 命運裹挾著時間,就這樣,帶著他們這一對曾經幻想永生永世的好友,曾經鄭重承諾永不為敵的好友,帶到了如今。千年以來早已成死局的狼羊對立,終究還是把因果鑄就。應該說,他們盡力了,但從好友到敵人,不過是個時間早晚的事情,決然是沒有別的出路。 至此,天地間,便再無此等情誼的幻想。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 抽劍而出的那一刻,破碎的傷;天地間,全一派血色蒼茫。 誰承想,這一句來生再見,竟是一語成讖,直把兩個鮮活的生命,墮入永生永世都無以逃脫的深淵。 這一世又一世的糾葛,這一世又一世的痛楚,換來的,至多不過是短暫的歡樂,但夾裹著的,卻是永恒的悲厄。 命運,從不是個公平的游戲。它向來無言,卻主宰著一切。 天何言哉!累累尸骨,尸積成山,但天何言哉! 灰黑色的他從夢魘中猛地驚醒,坐在空蕩蕩的床上大口地喘著氣。冰寒的感覺漫過全身,像是要把他扔進冰窟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千年前的往事,在他和淡藍色的少年之間建起了割不斷的糾葛,也把那個六月飛雪夜的絕望,永遠地刻在了他們的心底。自此之后,就像遠方山崖上記述這段不堪往事的石碑仍然聳立著,銘文依舊清晰著一般,這種烙印,這段回憶,都無從逃脫,無從磨滅。 現下這場狼羊之間的戰火,就像千年之前那支飛出的箭矢一般,似是巧合,其實早已命里注定,無非是這一時那一刻,這一種那一類罷了。 還記得不過上一次滿月之時,在漸大的雨中,自己和少年面對面立在那方承載了多少不堪往事的林中空地里。自己就像千年以前仍是孩童的那小羊一樣,幼稚而可笑地幻想著與命運斗爭到底,幼稚而可笑地幻想著指不定能戰勝宿命。 確實幼稚,確實可笑。 絕望,現如今,只有絕望。 仍記得少年站在兩軍陣前,那絕對的譏諷,那突兀的狂笑。他知道,少年和他一樣,在自嘲,在放棄,放棄那所不得不放棄。 放棄…… 這一瞬,一個念頭突然劃過他的腦海。 糟了! 夜,冰寒般地黑。疾風驟雨之中,一襲素衣的少年默然地遵著記憶中的道路登上這方山崖。那里,除去一塊冷然聳立著的石碑外,便只是一派虛無空寂。 而石碑上的字跡,在黑夜的迷霧之中,此刻是不復得見了。少年把手,輕輕地撫了上去,石碑上那些深深的刻痕,歷經千年卻仍然明晰。 其實,少年也不必看,也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么,記述的,又是什么。 這千年來的糾葛啊,早已把一切注定。經歷了這四世,如今兜兜轉轉,一切,卻是又回到了最開始。那么這一世,也只能和千年前一樣,終結于他負我,而我,鮮血四濺。 既如此,那何必等命運把自己逼上絕路呢? 少年勾起一抹微笑,笑得卻是那么的凄涼。接著,便化作一聲尖利的狂笑,純粹的絕望和痛苦,純粹的諷刺和咒罵,就這樣帶著可怖的寒意席卷而出。而在這狂笑聲中,少年猛地把手縮回,自腰間抽出一把短匕,便直沖自己的胸口,刺下來。 雨漸大,風亦漸大。黑暗仿佛也跟著風雨一并飄搖,把濃而沉的夜,拽出一道可怖的裂隙。撼天的雷聲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慘白的光也跟著一并而來,把少年的臉,映照得毫無血色,也把那一道短匕的寒光,映照得咄咄逼人。 “鐺”的一下,清脆的響聲。 少年睜開眼,見到的,不是預料之中殷紅的血,而是灰黑色的他的顫抖的面容。眸中,仿佛有些震驚,又仿佛有些懇求。而他手中的那一把長劍,則是擋在了自己的短匕之前。 轟隆。 又一道閃電劃過,兩人的面容便盡收對方的眼底。少年并沒有說什么,仿佛早已料到般連點驚訝都沒有,只是卷起一抹蔑視的微笑,也不知是蔑視眼前的人,還是蔑視自己,蔑視自己的生命。 下一瞬,便見少年快速地一個轉身,短匕從長劍的刃上劃過,便是要再度刺向少年自己的胸口。然而對面人的反應絕不慢,長劍跟著一轉,便把短匕彈開,只在少年胸口劃過一道輕輕的血痕,就轉過了方向。 “何必呢?”少年的聲音很輕,很平靜。 “我絕不會讓你,把這就這么變成第一世的重演的?!痹捳Z中仿若堅決,可是聲音,真的是,少年的聲音有多么平靜,他的聲音,就有多么顫抖。 “你真覺得你做得到?”少年一聲輕笑,帶著滿滿的諷刺。 灰黑色的他只是抿緊著唇,一言不發。 少年見狀,笑得更加肆無忌憚:“逃不掉的,都逃不掉的!”手指遠方的草原,那里,火光和殺聲一并直沖天際,“你告訴我,哪里還有半點和千年前不一樣?!你告訴我??!呵,逃不掉的!誰都逃不掉的!” 刺耳的笑聲中灰太狼目光飄忽,手上的長劍,也抖得厲害。下一瞬,笑聲卻突然戛然而止,就那么一瞬間,刺耳地,戛然而止。他有些愣地把目光聚到眼前,便見對面的少年突然手上一松,他手中的短匕,也當啷落在地上,緊接著,便是握住了自己手中的長劍,直把劍鋒,刺向他自己的胸口! 灰太狼大驚,急忙向后抽回劍刃,卻突然感覺到少年手上在同一刻松了力氣。少年帶著看起來那么美好的微笑,突然蹲下身來,拾起掉在地上的短匕,表情絲毫未變便舞著短匕向前方刺去。全然反應不過來的灰太狼只能任由自己下意識地向旁邊躲閃,手上的長劍,也就那么打著旋地向后飛出,劃過一道白光。 又一聲驚雷。 少年繼續帶著那平和的微笑,手中的短匕,在空中,飛速舞出漂亮的劍花,卻是下一刻,重新向他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鮮血四濺。 霎時間,淡藍色少年的神色,變得似乎有些恍惚。他看著眼前人突然蒼白的面色和額上豆大的汗珠,一時間,只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在短匕即將刺下去的最后一刻,灰黑色的他,重新得以沖上前來,死死地握住了短匕的利刃,讓匕鋒,最終離少年的胸口只有一指之遙時,頓住了。 少年不可置信的雙眸中倒映出對面人突然綻開的微笑。只見他手上發力,短匕便向后劃出,跟著磅礴的雨水,墜下了萬丈的懸崖。 又是一派寂靜。萬籟俱寂,了無聲息。 “究竟是何苦呢?”最后打破了寂靜的,是少年終于不再平靜了的聲音。 “我說過了,絕不會讓你,把這變成千年前的重演?!狈吹故菍γ娴娜说穆曇?,充滿了少年原本的堅決。 “你明知這已是一盤死棋,還準備繼續下下去?”少年幾乎有一點不可置信,“結局早已注定,你連個稍體面點的下場,都不想要?” 對面的人只能再一次地一言不發。少年卻似是從中突然搶回了自己的決絕,冷笑著再度開口:“說起來,在你我想起那前世的事情以前,你天天做的事情,無非就是試圖把我抓起來,試圖報我一直阻止你抓到羊的仇吧?現在可倒好,你關心起我的安危了?” “我……” “看來命運還是走錯了一步棋,就應該讓你哪天把我抓住殺掉,之后再讓你想起前三世的事情,這樣,能省去不少麻煩?!鄙倌甑恼Z氣,愈發地咄咄逼人。 “你就這么不相信希望嗎?”沉默半晌,灰黑色的他終究再度開了口。 “你相信希望?”少年冷笑著反問,“看看遠方吧!看見了嗎?那兵荒馬亂的草原,那你所率領的狼族,那我所身在的羊村!看見了嗎?!這和第一世,還有哪里不一樣?!” “結局會不一樣的?!被姨堑拖铝祟^,全然不敢正視少年冰冷如利劍般的目光,說出的話,則是連他自己聽來,都那么的有氣無力。 “呵?!鄙倌暝僖淮?,愈發諷刺地笑了,愈發癲狂地笑了,“我算是體會到了,什么叫事不過三??!三世,第一世,你負我;第二世,我負你;第三世,則一世全然不相見。真是試盡了所有可能的悲慘結局??!事不過三,一旦過了三,這一世,就干脆開始重復了??!”愈大的笑聲摻雜在愈大的雨聲里,也不知是對命運的絕望,還是對生命的絕情與譏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