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人何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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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人何勝天】 在喜羊羊和灰太狼這次啟程前往山中古堡的那日,在二人仍在羊村實驗室里聽慢羊羊揭曉千年卷軸和喜羊羊父母之間關系的那時,實驗室里的三人都沒有注意到,有一人就伏在實驗室門外,也在聽著他們的談話。 那人,是美羊羊。 之前,美羊羊遠遠地看到了喜羊羊和灰太狼自那片林中空地回來,急匆匆地趕向實驗室。覺得可能有什么大事要發生,美羊羊便在后面跟了上去,也正因此,她聽到了他們和慢羊羊的談話,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看到喜羊羊和灰太狼二人啟程前往山中古堡,美羊羊心里慌亂無比。畢竟,上次喜羊羊去古堡,最后的結果可是身受重傷,昏睡了整整一個月??!她又怎能放得下心呢?本來天色已晚,她已回到家里休息了,卻是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終究起身,收拾了些東西,也踏上了前往古堡的路。 此時,她已在古堡之中,不過,是被古堡的機關打暈后強行拽進來的。而且,此時,她已被守護者綁在了一根柱子上。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傷害她,我,我……”被守護者一揮手變出來的四道玻璃墻圍在中間的喜羊羊使勁地試圖撞開那些面墻,卻是徒勞無功。 “你就怎么樣?”守護者向他投去諷刺的目光。 “我就,就……不會放過你的!”喜羊羊喊了出來。 “呵,我倒是想看看你打算怎么不放過我?!笔刈o者從背后抽出一把長劍,泠泠寒氣逼人。他一步一步,向美羊羊的方向走去。 “不要!不要!”已明白守護者要做什么的喜羊羊聲嘶力竭地喊著,“她是無辜的??!你放過她吧!” 守護者卻沒有理會,繼續走到了美羊羊的旁邊,手中劍,舉了起來。眸中,最后微微地顫動了一毫,然而,劍,還是徑直地穿透了美羊羊的胸膛。 血,如秋海棠般綻開。喜羊羊眼前的玻璃墻,此時則突然降下。而,同時,美羊羊身前的繩索也被守護者一劍斬斷,她直直向一側倒去,被直直沖過來的喜羊羊一把,攬在了懷中。 “喜,喜兒……”在劇痛中醒轉過來的美羊羊聲音微弱無比。 “我在這里……”喜羊羊的雙眼已被淚水遮住,聲音也淹沒于啜泣之中。 “別哭……我沒事的……”其實,從胸口處的劇痛,美羊羊便已然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她氣力也已不多了,但仍勉強地伸出手來,替喜羊羊擦去淚水,然而全阻不住更多的淚繼續洶涌而出。 “嗯……”喜羊羊啜泣著的聲音,“你,你不會有事的……”或許也是想說服自己吧,但卻毫無用處。 美羊羊唇角向上一抬,微微笑了:“喜兒,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喲……生活,還是……充滿……希望的……” 眼,漸漸合上了。喜羊羊則是急了,使勁地晃著她漸漸冰冷的軀體:“美,美兒!” 美羊羊的雙眼,最后一次張開了。也是最后一次,她綻露了笑容:“喜兒,我……愛你……”頭,無力地偏向一側;眼,終究闔閉了。 古堡之外,夕陽,沉入地平線以下。黑夜,已經來臨了。 喜羊羊保持抱著美羊羊的姿勢一動未動,守護者也保持手握長劍冷冷觀望的姿勢一動不動。長久,只是寂靜。 半晌,喜羊羊終于有了動作。他輕輕把美羊羊已冰冷的軀體放在地上,站了起來,接著,發出了可怖的野獸般的怒吼,沖向了守護者。 守護者卻仿佛早已料到一般,手中劍扔向一側,同時身形向另一側一閃,讓喜羊羊撲了個空。同時轉身,在至為恰當的時機往喜羊羊身后一推,便把他放倒在地。 “我自幼便修習武功,而我力氣本也比你大得多。你以為,你打得過我?”守護者斜眼看著從地上正在費力地爬起來的喜羊羊。 喜羊羊卻沒有回應這句話,而是又沖了過來。守護者輕嘆一口氣,一拳迎了上去,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喜羊羊腹部,讓他“啊——”地痛苦一聲后撲倒在地。但他又一次爬了起來,再度沖向了守護者。 “好吧好吧,既然你一定要打?!笔刈o者向左一步跨出。但喜羊羊這次也學到了教訓,在守護者面前剎住了步伐,接著便是一拳揮出。 然而守護者臉上并無懼意,向下一蹲,便躲過了這一擊,接著右腿伸出一掃,便讓拳頭未能收住從而重心已然不穩的喜羊羊向前倒去。但他還未倒在地上,便被守護者一把抓住,腰、腿、臂一齊發力,便把喜羊羊向后拋去,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喜羊羊喉中涌上一股甜血,但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試著站起來,卻是雙臂不住地顫抖,怎么也發不上力了。 “我說了,你打不過我的?!笔刈o者踱步過來,“我可是還沒用我的長劍,也沒有cao縱古堡里布下的任何機關。要是我用了那些的話,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不過,”他臉上露出了戲謔的笑容,“我想,你這個時候已經不在意你自己的生死了。但是,你應該還是在意這個的?!笔忠粨],大殿空中智羊羊麗羊羊的影像和灰太狼的影像便縮小,飄到了喜羊羊眼前,“再次提醒,他們的生死,現在由我決定?!?/br> 喜羊羊粗重的喘息聲顯然地平息了許多。 “不錯不錯,”守護者微一點頭,“你現在冷靜多了?!?/br> “你究竟要做什么?”喜羊羊的聲音卻仍然像是低沉的獸吼。 “我說過一次了,執行命運的安排罷了?!笔刈o者搖搖頭,“再說,千年前的故事你剛剛也聽過了,這不過是削弱陣法的辦法而已。你以為,如果你不受點苦,命運怎會放過你?那陣法所創造的命運,可是比這痛苦多了?!?/br> “那就讓我受苦。為,為什么要牽連她,還有,我父母和灰太狼……”喜羊羊終于費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但身形仍有些搖搖晃晃的。 守護者輕笑了一聲,但那笑容深處卻有些莫名的苦澀:“對你而言,如果只是讓你受點rou體的刑罰,根本就不算什么受苦受難。我也不愿意這樣,但這都是命運的安排,我只是執行者罷了?!?/br> “命運,命運……”喜羊羊突然一聲冷笑,話語由于積壓的憤怒而有些語無倫次,“你管這叫命運……你就這么屈服于你所謂的‘命運’?是你剛剛……親手……殺了她……不是什么‘命運’……這就是你,所謂的,執行‘命運’的安排?呵呵呵……” 守護者則是無所謂的表情:“你這么諷刺我一點用都沒有。我也就最后重復一遍,這么做我也是受命運所迫。是命運如此安排,而不是我。至于你說屈服,呵,你以為,我沒有挑戰過命運嗎?”說到此,臉上的神色卻實有些變化,變得有些哀傷,有些苦痛,“那還是我十二歲的時候……” 守護者自記事起就知道自己的使命。 守護者的父親,正是上一任的守護者。自鳳太狼始,代代相傳,從未有斷絕。 其實,最初,守護者還是過了一個基本正常的童年的。父母很疼愛他,他也有許多好朋友,其中既有狼,也有羊。似乎一切,都沒有什么不好之處。但父母唯一不肯遷就他的,便是每天雷打不動的兩個小時武功和機關術練習—— ——以及他將來一定會成為守護者。 對于守護者這個責任,他當時只是知道,而不明白,換句話說,他對此是沒有什么詳細的概念的。他所知道的,不過是就像父親那樣罷了,要住在這座稍有點陰森的古堡里,以及要時不時檢查一下古堡里各處的機關裝置之類的,并沒有什么特別令人不快的職務,他也對這項安排沒有什么專門的抱怨??伤⒉恢馈改敢讶粡淖嫔蟼飨聛淼挠涊d中知道——他,正是這千年命運史詩的最后一任掌門人,他將見證,更將執行的,是命運對那只被選定的羊的安排。 所以,在他八歲的時候,一切都變了。他被父母要求親手殺死一只羊。當他走進那間幽暗的牢房時,他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手中的劍,不自覺地“當啷”一聲便落在地上—— ——那只羊,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守護者已然記不住那天具體的細節了,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自己向父母哭訴著,求他們放過他,放過自己的朋友,可是所以為回應的,只有父母臉上冰霜般冷酷的表情——很久以后,守護者當然明白了,其實他父母也不愿如此,這冷酷的表情,實屬迫不得已。他也還記得,當自己最終把劍沒入好友的胸口時,好友臉上的復雜的神情——那是自己記得最清楚的一幕,只怕也將是永生難忘的一幕——飽含著憤怒、不甘、痛苦、心傷,但更多的、更主導的,還是恐懼,可怖的恐懼。 滴血的劍橫躺在地。仍是孩童的守護者則大口地喘著粗氣,已是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只能靠在冰冰冷冷的磚墻上,感受著徹骨的凄涼。父母在一旁告訴他,這,是他的命運,逃不掉的命運。 見鬼的命運?。?! 正是在那一天,他終于明白了“守護者”三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堅定了決心:他一定要逃離這不堪的命運,所謂的“命運”! 四年時光如白駒過隙,守護者的十二歲生日到來了。 整整四年,他沒有被允許踏出古堡半步。每天,他都在經受著各種訓練,除卻武功和機關術,更是多了一項新的至關重要的訓練—— ——殺人。 不知自己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有羊,有狼,也有其他生靈。有他曾經的好友,也有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在泠泠劍光之中的死亡,對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的。 心,越來越如磐石般堅硬,全是冷酷,再也沒有任何憐憫??墒切牡鬃钌钐?,他也越來越想要逃離這種滿是殺戮的生活,他再也忍不了了。 十二歲生日,也是按照慣例他應正式從父母手中接過守護者責任的時候。 而這也正是逃離的最佳時機。 四年來從未感受到的溫馨,在那夜,他再度感受到了。在古堡入口的大殿,有著五顏六色的氣球和彩帶,還有著柔和搖曳著的燭光。真像一個普普通通的生日晚宴,歡樂和美好是它的主基調。 可是這當然不會融化守護者心底的寒冰。他趁父母不注意,用盡力氣推開了古堡的大門。四年未見的山野月色,再度出現在他眼前。 他不要命般地跑了出去,父母在后面,緊緊地追著,高聲地喊著讓他回去。 回去?回到那命運的漩渦中去?開什么玩笑! 可是他又怎會知道,就算他已經跑進了崇山峻嶺之中,他也不可能擺脫命運呢?古堡,不是命運本身,只是命運的忠實執行者罷了。 而如今,在這個忠實執行者的昏暗深處,巨大的齒輪開始緩緩轉動。古老的機關,再度被啟動了。 一道亮光自古堡處射出,劃破無一點星光的無盡暗夜。 守護者的父母終于追上了他,可在他們能夠說任何話,做任何事之前,便看到了天邊的亮光。他們知道,沒有時間猶豫了,命運,已經做出了它的裁決。 他們一起狠狠發力,推開了他們十二歲的孩子——也救了他的性命。 那道亮光,終究到了。那是一顆飛彈,自天邊而來,猛然爆炸。轟隆巨響之中,他們化為了煙塵,全然散去,尸骨無存。 那是守護者昏睡過去之前,腦海中最后的記憶。 而當他清醒過來時,他又在古堡大殿之中,身邊,又是絢爛多彩和溫潤燭光??墒?,他知道剛剛的那一切并不是夢。古堡大門大敞,而他的父母,已經永遠地消逝了。 眼前自動出現的影像告訴他,這是古堡的自動機制對于他試圖逃離的懲罰。而,雖未明言,但守護者實在無法再清楚了,這影像也宣布了另一件事—— ——命運的腳步,是不容抵抗的。人,何勝天? 那一天,他成為了這座山中古堡,正式的守護者。 又一個故事已從守護者唇中完全飄出。與之前講述千年前乾羊羊與坤太狼的故事不同,這段故事,講的,就是守護者本人的命運。 但是與前一個故事相同的,則是講述時守護者臉上冰冷的表情,以及話語中冰冷的語氣。然而,終究還是有一點端倪露了出來,守護者的眼前,已然模糊了。 他甩甩頭,抹去了眼眶中的淚水,輕聲苦笑道:“所以說,不要以為只有你是受害者,我的家族,我,為了削弱陣法,為了讓你不必受更不堪的命運,又付出了多少?” 喜羊羊顯然驚訝到不知該說些什么,他知道眼前的人說的是實話,看他的眼眸便知??墒撬衷跄茉徦??不論是不是命運,都是他,親手殺了美羊羊??!她已經冰涼的軀體仍在不遠處,胸前傷口處血已經凝結為黑色的血塊。他怎能原諒他? 守護者看出了喜羊羊的想法,然而只是聳了聳肩:“我也不是為了讓你原諒才說這些的,而我本來也不需要你的原諒。說這些只是為了告訴你,如果你還抱有幻想,以為命運是可以挑戰的,生活如黑夜充滿繁星一般充滿希望,那趁早醒悟?!鞭D過身去,踱回王座之上,看著淡藍色少年的神情,“你待會會有機會為她下葬的?!?/br> “你不怕我趁機逃跑?”喜羊羊的語調低沉而沙啞。 “逃跑?呵,”守護者冷笑一聲,手指智羊羊麗羊羊的影像以及灰太狼的影像,“他們還在我的手里,你會逃跑?笑話?!?/br> “那你要我做什么才會放了他們?”喜羊羊緊抿著唇。 守護者聳聳肩:“我不會把他們都放走的。事實上,你,只能選擇一邊來救?!?/br> “你什么意思?!”喜羊羊的瞳孔驀地瞪大,聲音也高了許多,“你要干什么?!” “我都說了,你只能選一邊。換言之,你可以選擇你的父母,我就會放了他們,殺掉灰太狼?;蛘吣阋部梢赃x擇灰太狼,這樣你的父母就會死?!?/br> 守護者的語氣中,有一點難以察覺的顫抖,但當時的喜羊羊未曾得以注意到,他只是瞬間音量再次激增:“為什么?!你要讓我受苦就讓我受苦,為什么,為什么??。?!” 守護者一下子變得有些不耐煩:“你都第多少次忘記我前面說過的話了?好吧,我就再說一次,對你而言,如果只是讓你受rou體的苦楚,完全算不上受苦受難。這是命運對你所決定的,也是我必須要執行的?!彼沉艘谎酃疟ね獾挠挠脑律?,“今晚上,你可以為那個女孩下葬。明日辰時,我就在這里,等你的答案?!?/br> 月光皎潔,繁星若塵。 讓泣不成聲的淡藍色少年念起那夜。她在身旁,說出了“星星,是不滅的希望之光,黑暗中依然存在的希望之光呀!”如今,正如半個月前的美羊羊那樣,他也并非由于一時沖動而是認真地在懷疑這句話了??膳c那時不同,當下他所面對的,卻是戀人已逝的凄涼。 「……說這些只是為了告訴你,如果你還抱有幻想,以為命運是可以挑戰的,生活如黑夜充滿繁星一般充滿希望,那趁早醒悟?!故刈o者的話開始在腦海中激蕩。每一時,每一刻,都在讓他對“星星是希望之光”的懷疑愈發地深,或者倒不如說,不再是懷疑,而是愈發肯定,一切,根本就沒有什么希望可言。 根本就沒什么希望可言。 摟住少女冰冷的遺體,他不能不責備自己。如果,在大樹世界,自己沒有答應和她一起去看流星雨,或者沒有去找星星果,如果,自己沒有聽沸羊羊和灰太狼的,沒有去所謂“勇敢”地面對感情,去所謂“敞開心扉”,如果,他這次沒有堅持要來古堡,那么,她,是不是就不會卷進這一切…… 可是天下沒有后悔藥。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不可挑戰的命運……? 輕輕把少女的身軀放進自己已經掘好的土坑之中,放平她的身體。盡管她是在劇痛之中離去的,可是她的表情現在看起來卻是那么的安詳。 卻是讓少年愈發地痛苦,淚水肆意。 一點一點,少年開始從旁邊把土撥進坑中,慢慢地,漸漸地,掩住了少女的面龐,他所愛的她的面龐。但是無言,他能說些什么?他有資格說些什么? 沒有,是他的一個又一個錯誤,帶來了如今的結局。他不配在此時說任何話,他不配為她痛哭,他不配。 可是他依舊在哭,淚水洶涌而下,全無停止之時。他止不住。 繁星,仍在頭頂。與其說它們代表希望,倒不如說它們代表著命運,無言而冰冷地注視著一切,嘲笑著渺小的生靈萬物,和他們之間,可笑的情。 守護者坐在冰冷的王座上。 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那許許多多年前——其實剛剛所講的故事,還遠沒有講完。 常說失去的事物人們才會珍惜,誠然,在他父母永遠離去的那夜,他那早已被磐石般冰冷而堅硬的心塵封于底的親情,才再一次擱淺出來。他還記得他當時足足有兩日,不肯相信父母已經離去了,只是瘋瘋癲癲地在古堡中亂轉,數次差點踏入致命的機關群之中。第三日,仿佛如夢初醒,他才終于相信了父母離去的事實,突然痛哭失聲,哭到流出的淚中夾雜著腥甜的血,那么稠,那么紅,那么痛。 整整哭了一天,他再也承受不住了,來到古堡內一處崖邊,縱身躍下。本想一了百了,不成想,醒來時卻又在大殿之中,是被古堡中的機關所救了??蛇@只讓他心中的苦痛愈深,再一次跳下懸崖,再一次在大殿里醒來,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就這樣在無盡的瘋狂與哀痛之中度過了整整一個月,跳崖、割腕、上吊、絕食,種種自盡的方法被試了個遍,卻或如此或那樣地沒有成功。一個月過去,他終究冷靜了下來——也可以說,他明白了,通過自盡這種方法來試圖逃脫命運,洗刷自己在父母離去這件事中的罪過,是絕對不會成功的。 可在逃脫命運這方面,他仍舊沒有甘心,于是,他竟選擇了再一次嘗試跑出古堡。這次,看起來,他像是馬上要成功了——他離開古堡了足足五日,已經走了相當遠的距離,卻最終在山野中迷了路。當他終究從郁郁蔥蔥的密林中鉆出,才發現自己眼前的又是古堡大門上那鳳凰與狼牙的標志,猙獰地注視著他,讓他陷入深不見底的絕望的深淵。 但他最終還是走出了絕望,第二次嘗試,他仔仔細細地辨認道路,做標記,成功地離開古堡了兩個月。在他有完全充分的理由自以為勝利之時,卻是遇上戰亂,迫使他連沛流離,跌跌撞撞地四處躲避連天烽火,最終鬼使神差地再一次回到了古堡的大門前。 第三次嘗試,他已經是懷著聽天由命的心態了。想著能在外面呆上哪怕一天也是勝利,卻是剛踏出厚重的大門就被一支古堡機關射出的涂抹著使人昏迷的藥物的箭射中,再醒來眼前自然又是大殿中威嚴的王座和帶著可怖壓抑感而訴說著那千年前往事的壁畫。 他再也撐不住了,看著這他不能再熟悉卻寧愿不要熟悉的大殿,精神一下子就崩潰了。以頭撞墻,撞到鮮血直流;淚水肆意,流到淚泉干涸。然而,這些,都沒有任何意義。命運,是不會因任何人的痛苦而改變它的步伐的。 所以,是在那一日,他才在心里,帶著無限的不甘,配著無限的絕望,成為了真正的守護者。 喜羊羊默然地坐在新堆起的墳冢旁。 他所愛的少女,在那里,永遠地安息了,也永遠地離他而去了。此生,再也尋她不到;下一世,卻無法知曉還能否再有姻緣了。 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淚水已經流盡。此時的他,在痛苦之中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明日辰時之前,他必須做出選擇,在他父母和灰太狼之間的選擇。 可他不愿意選,他們于他,都是那么重要。他怎么忍心選擇其一而眼看另一者被守護者殺死呢?可是他不得不選,如今,在命運的魔掌之下,已是沒有逃脫。 視線無焦點地游離。他已經幾次差點就下定決心選擇救自己的父母了——不得不承認,縱然他和灰太狼之間復雜的感情是多么的深,父母依舊是與他血脈相連的最親的親人??!可是下一秒,他就發現,自己和灰太狼的感情確實太深了,深到這個選擇已經做不出,做不到。 又有幾刻,看著美羊羊的墳冢、以及不遠處在月光下仍顯幽暗陰森的古堡,他真切地想要隨她而去了。如此,既不必再去受那所愛的人因自己的錯誤而離去的痛苦,也不必再費心于這不可能做出的抉擇。但,仍舊是下一秒,他就說服了自己不要去做這全不負責任的懦弱之事——他要是真的就此隨少女而去,他的父母和灰太狼很有可能都無法幸免。一旦想到這一層,他就再也不可能做到就此自盡了。 可能是絕望的情形激發了他的直覺潛力,他突然想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守護者所講的他自己的經歷,和他在那段故事之中提到他父母時那冰冷但卻難掩包含痛苦而更復雜得多的情感的語調。還有,現在回望才驟然注意到的他在給出自己救父母或是救灰太狼這二選一的選擇時語氣里難以察覺的抖動,以及他極為偶爾的似是由于注定命運之悲劇的與己共同而對自己顯露出的微妙的同情。 想到這些事的喜羊羊抬頭望天,那里,仍是繁星點點。 他做出了,一項決定。 守護者站在王座旁,冷冷地看著站得筆直的淡藍色少年。 “怎樣?你最終的選擇是什么?”守護者輕笑了一聲。 “我,選擇,救,”喜羊羊說到此處有一個極為漫長的停頓,臉上一點一點現出無比嚴肅的表情,“灰太狼?!?/br> 霎時間一派寂靜,無人說出任何話語。守護者臉上原有的那點微妙的得意神色漸漸消失,先是變得面無表情,繼而又有些奇異,或許可以說是猙獰,或許可以說是驚訝,或許可以說是恐懼,亦或許三者都有那么些許:“為什么?” “我父母,在我三歲生日剛過不久便拋棄了我。你覺得,我會和他們有多深的感情?”喜羊羊一副全無所謂的神情,甚至可謂有些冷漠。 “我,我不信!”守護者竟一下子被弄得有些口吃,語調也在驚愕中提高,“你別想騙我,你昨天沖進古堡,還有看到你父母的影像時的樣子我都還記得。你,你別想騙我!” “當時是一碼事,現在是另一碼事?!毕惭蜓蚵柭柤?,“現在畢竟是要做出選擇,而選擇總需要判斷一下感情的相對深厚與否。唔……怎么,你不同意我的選擇嗎?” “我,我……”守護者已是有那么些許語無倫次,腦海中霎時再度浮現出了他自己父母離去時的情景,頓時有些抑制不住,“你這樣選擇,會后悔的!那可是你親生父母??!” “你要是覺得我會后悔,那就給我個更好的選擇啊?!毕惭蜓蚱^,順勢擺出一副既可憐而又可愛的表情,“比如說,讓我代替他們去死,如何?” 守護者一下子似是沒反應過來一般,一句“那也比你選擇你父母死要好?!本瓦@么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口。話音落下,守護者方若如夢初醒,突然“呵呵”地笑了:“你是故意做出這個選擇,還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實際上,就是為了讓我答應由你代替他們去赴死吧?!?/br> 喜羊羊抿嘴微笑,沒有答話,但額上已有幾絲冷汗滲出。 “好吧,”守護者滿含無奈地嘆一口氣,“我不知道這樣做到底能不能滿足削弱陣法所需要達到的命運的要求,但是……可以試試?!闭f著,詢問的眼光便投向了少年的方向。 “你說吧,只要能救他們,我愿意試?!睗M是堅定的語氣。 “我可以直接放了你的父母?!笔刈o者又嘆了一口氣,“但是,灰太狼,我不會直接放。你必須自己設法傷他的心,注意,必須是重重地傷他的心,讓他恨你,恨到最終要棄你而去,主動同意離開這里。在這個過程中,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你這么做的真實目的。之后,你再代替他們而死,如何?” “一定要這樣傷……”喜羊羊猶豫良久,卻是剛開口便見守護者臉上神色一瞬間變得冷若冰霜,不得不把后面的疑問句咽了下去,轉而輕聲道: “我同意?!?/br> 已至正午,然而對于身處古堡深處幽暗牢房中的灰太狼而言,他知曉時間的唯一方式便是感覺到自己的肚子有些餓了。不過,他現在更關心的,是喜羊羊究竟在哪里。 自從昨日,在那大殿里,一道高墻分割了他們二人,他便再也沒見到少年了。之后,他落在一處機關陣中,好不容易闖出來卻緊接著就中了一箭,暈了過去。再醒來,便是在這牢房中,一個石制的機器人走進來給他送早飯。之后……便是現在了。 但再焦急也沒什么用,灰太狼試著破過牢門,卻是發現它堅固無比,所能做的破壞皆毫無用處。無奈,他如今只得坐下,閉目養神。 「他應該能保護好自己吧……」慌亂中,他只能這么想來安慰自己。 遠處漸漸接近的腳步聲打亂了他的思路,本以為又是石人來送飯,卻逐漸聽出幾分異樣。石人的腳步聲比這要重得多,而且細聽,這不像是一個人的腳步聲,而是兩個人的! “咔噠”一聲,牢門打開了?;姨青驳匾幌卤钠饋?,想趁這機會逃出去,卻在看到門外的人時愣住了。 ——是喜羊羊。 還有守護者,正抿唇冷笑著。喜羊羊端著一盤吃食進來,低著頭,看不見神情。守護者則沒有跟進去,只是仿若好奇的樣子看了灰太狼幾眼,隨后便一揮手,牢門,又關上了。 “快吃吧?!毕惭蜓虬咽澄镙p放在了簡陋的石桌上,自己徑直坐在了遠處,仍舊低著頭。 “發……發生什么了?”灰太狼才回過神來,急急地問。 沉默,看喜羊羊的樣子,灰太狼知道不便再問下去,只好改問道: “你不吃點嗎?” 喜羊羊仍舊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 灰太狼無奈,只好在桌邊坐下,開始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起來,霎時覺得口味有些熟悉:“這飯……是你做的?” 曾有一次,在那方林中空地見面時,喜羊羊帶來了他自己做的吃食——那天,有烹飪課,喜羊羊就想著向灰太狼分享分享他自己的成果。 淡藍色少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灰太狼死死抿著唇,想要說些什么,最后卻只能嘆口氣,接著吃了起來。喜羊羊做的飯本就談不上好吃,如今在此情此景中,又看著少年那莫名的神色,灰太狼的心情更是好不起來,食不知味地一小口一小口勉強吃著。 良久,寂靜。 直到灰太狼快要吃完了,少年才終于微微抬起了頭,但仍掩藏著表情,語調也是莫名:“吃完你就走吧?!?/br> “走?”灰太狼咽下口中食物,愣愣地看著喜羊羊,“走去哪?” “離開古堡?!毕惭蜓蛏钗豢跉?,又甩了甩溢滿了痛苦的頭,換上了一個冰冷許多的語氣。 灰太狼有些困惑于喜羊羊的語氣,卻沒有問出來,而是道:“他……那個什么守護者,允許你我離開了……?還有,你父母……” “不是你我,只是你?!毕惭蜓虻恼Z氣這才終于變到了完全的冰冷,“我不走?!?/br> “你,你不走?”灰太狼這下是徹底地懵了,接著又補上,“你不走我也不會走的?!?/br> 在灰太狼看不見處,少年抿起一抹苦笑,但卻很快平復了,抬起頭,眸中已是寒意:“你必須走。我不要跟你一起待在這里!” 灰太狼只是困惑,走上前來:“怎,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呀……”伸出手來,想要安撫安撫少年,卻被狠狠一把推開,一字一句:“什么都沒發生!你,走!” 被這一推跌坐在地的灰太狼卻是看到了少年眸中瞬間閃過的苦痛,抿唇,笑了:“我知道你有難言之隱??墒?,你不走,我是不會走的?!闭Z氣,那么的堅決。 少年眼眸一下子瞪大,似是聽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東西一般,大口喘著粗氣,身體也劇烈地抖動起來:“你,你……你***?。?!”從未用過的可怖語調,卻是喊出來之后便想再無氣力了一般,幾近崩潰地靠在身后的石墻上。 灰太狼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喜羊羊。就在少年感覺自己再也撐不住的時候,牢門忽地打開,守護者慢步而入,搖了搖頭,似笑非笑:“你這做得,可真不怎么樣啊?!?/br> 守護者倚在王座上,高高在上,俯視著渾身顫抖的喜羊羊。 “對不起,我……”喜羊羊的聲音和他的全身一樣,也在顫抖。 “你和我說什么對不起?”守護者帶著些玩味的語氣,“是你自己說只要能救他和你的父母,你就會這么做的?!?/br> 喜羊羊低著頭,沒有答話。 守護者瞥了一眼大殿門外已經開始緩緩沉下的夕陽:“又是傍晚了呢,你上次來古堡這里,從離開那日,到現在,有將近三個月了吧……現在看來,我當時的想法還真是高估你了?!笨粗⑽⑻痤^,帶著疑惑神情的喜羊羊,他臉上的戲謔意味更濃了,“當時看你為了不讓灰太狼用他的血去解血火祭壇的封印,而拿他的匕首劃傷他的腿,我還以為你們的感情真到了能讓你為了救他而不惜傷害他的地步了呢?,F在看來,卻不是有些好笑?!?/br> “我,”喜羊羊急急地想要反駁,但一說出口便沒了底氣,聲音變得低低的,“我當然可以為了救他而傷害他……” “但是卻有個前提,”守護者接過話來,冷笑一聲,“只有在你明知他會理解你,原諒你的情況下你才會傷害他。如今讓你傷他的心,讓他不能理解你,原諒你,你就做不到了?!?/br> “這不過是人之常情……”像是被戳到什么痛處一般,喜羊羊這次不僅反駁了,而且聽來底氣十足。 卻被守護者中途打斷:“你和我爭辯這個一點意義都沒有。我一點都不關心這是不是人之常情,雖然來講,要我說,這不過就是說明你還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比較特殊的自私罷了。但我不關心,我關心的,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你想要救他們,那你就必須做到罷了?!闭Z氣中滿滿的諷刺。 喜羊羊全身再次劇烈地顫抖起來:“我做不到,我真做不到……” “我就不懂了,他原諒不原諒你又有什么關系?”守護者聳了聳肩,斜眼看著他,“反正這之后你就要死了,難不成,”語氣又諷刺了起來,“你都死了還要關心他是不是在乎你?一定要讓他為你的死而痛苦萬分你才滿意?” “我……”喜羊羊這次是想反駁而啞口無言,“我……” “呵,可笑?!笔刈o者坐在王座上,冷冷看著雙手抱頭,表情苦痛無比的少年。 “我做不到……”喜羊羊最終還是再次開口了,卻只是機械地重復著,“我做不到……” 守護者看著他那近乎崩潰的神情,輕笑一聲。說實在的,若是此時讓少年如此心境的是與他父母有關的事情,那守護者是會同情的??蛇@卻是一只羊因為一只狼而如此,守護者當下是完全同情不起來,有的只是冰冷冷的嘲諷:“好啊,既然你做不到,那完全可以換個方法,我殺了他,想來他不會恨你。之后,你和你父母還都可以平安地離開,如何???” “你敢!”剛剛還是迷茫和痛苦中的喜羊羊現在卻是一下子激動地喊出聲。 “有什么不敢的?”守護者的語氣依舊冰冷,“你要是做不到傷他的心,把他趕走,那你看看我敢不敢殺了他?!所以,你做好決定沒有?” “你,你……我……”喜羊羊一時語無倫次,長長地深吸一口氣,想要開口,卻又止住了自己的話頭,反復幾次,才終于以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道,“你就,不能放過我嗎……我實在做不到啊……” “夠了?。?!”守護者這次可是厭煩了,猛一拍王座而起,“讓你只用傷灰太狼一人的心已經夠便宜你了!本來,為了保證達到命運的要求,你至少還得傷你父母的心,把他們也趕走的!是因為我可憐你,不想利用你和你父母的親情,才允許你這么試一試的。你要是做不到,那我也大可不必給你這個機會!現在,我就去殺了他便是!” “別別別!”聽到這話的喜羊羊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霎時淚水橫流,“我做!我一定能做到!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夕陽早已西沉。夜,當下,已是深了。 仍是初夏時節,天氣還沒有太過熱起來。而幾絲輕柔的風,既不似隆冬的寒風那般冰冷,也不似盛夏的熱浪那般使人酷暑難耐,只是柔柔和和地拂過,吹動著少年身后的密林枝葉沙沙作響。 但這等柔和的風,卻是驚得淡藍色少年渾身一顫,像是有徹骨嚴寒一般。他把抱著的雙臂又緊了緊,但已毫無光彩的眼眸仍無焦點地投向遠方。實話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么要到這里來——古堡所在的山體的巔峰,眼前就是絕壁懸崖?;蛟S是想找回一點曾經在羊村后山那處崖邊眺望繁星的感覺吧,但是今夜卻并無一顆星辰。 算了,算了,誰又關心“為什么”這種問題呢? 雖無星辰,但一彎初升的弦月卻是清晰可見。月光給崖下的萬千世界涂上了一層銀白,清冷的幽幽密林、遠處銀帶般的彎彎河流,還有更遠處那些只余下黝黑輪廓的疊疊山巒,都罩在銀白的紗下,朦朦朧朧,仿若不愿以其真面目以示世人。想來,在不可見的再遠處,羊村、狼堡、那座古老的客棧,也都能見到這皎潔的明月罷。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可哪里還能人長久呢?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里,她,已被剝離而去了。喜羊羊仿佛還能看見那座小小的墳冢,此時也當被罩在月紗下。她就在那里,靜靜地沉睡著……眼前,明顯有些濕潤了。 而剩下的灰色的他,自己也要被迫親手把他從自己的生命中剝離了。不過,誠然,這還有什么所謂呢?自己的生命,反正也要走到終結了,不是嗎? 正當空的那彎上弦月,雖不圓滿,但不出幾日終會化成滿月。而自己的生命,只怕已經是彎下弦月了吧。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默然起身,仍拂過的微風讓少年一時站不太穩,差點跌下深淵,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平衡,卻一下子啞然失笑: “倒是真不如墜下這懸崖算了,一了百了?!?/br> 不過他是并不知曉的,守護者當年在他父母離世之際,雖不是這處崖邊,但跳崖之事,做得可不算少。而又有什么用呢?當真以為,面對命運的裁決,自盡就能夠逃脫嗎? 太荒謬了。 少年回想著過去的那一個月,可真是一段快樂的時光。每晚,與美羊羊一起在崖邊看星星;平日,有好友在身邊相伴;有開心的事可以到那方林中空地向灰太狼分享,不開心的事也可以找他一同承擔?;蛟S,那是他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之一了吧??扇缃?,一切,都過去了。像流星劃過夜空一樣,在無限的璀璨之后便消失不見,再也尋覓不得。 說起來,還真是諷刺呢……自己和粉色少女的記憶中,最美好的往事,居然真就是流星雨,那只有短短一瞬的流星雨;自己和灰色的他的記憶中,最溫馨的回憶,是在那方林中空地,而他們約定去那里的信號,竟是煙花,和流星雨一樣在絢爛之后便會瞬間凋零,只余下微不足道的塵埃的煙花。 太諷刺了,太可笑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已璀璨的,不會再有機會光芒四射;已綻放的,不會再有機會群芳爭艷。 已過去的,當然也不會有機會再被經歷一次。 寂靜之中,少年又緩緩坐下了。不知從哪里變戲法般,他取出了一瓶酒。從未喝過酒的他,甚至在以為他父母已經去世時都沒有借酒消愁過的他,竟是把那瓶酒舉至唇邊,一口飲盡。接著便笑了出來,笑得那么癲狂,使人心驚膽戰。酒瓶倒扣過來,一滴不撒,馬上便被舉起,對著明月: “哈,哈哈……明月,明月幾時有……哈……把酒,酒……哈哈哈……問青天!”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了遙遠的、空靈的聲音,雖然遙遠,卻那么清楚,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哈哈哈……恐,恐……哈哈……瓊樓玉宇,高處……哈哈哈……不勝,不勝寒!哈哈……美,美羊羊……是你嗎……?”不知聲音來自何方的喜羊羊已經是徹底的瘋狂了,伸出手去,想抓住那漂浮在他想象的空中的粉色幻影。身體前傾,便要墜下崖去,卻被一雙手,急急地扶住了。 感受著那雙扶住自己的手有些毛絨絨的觸感,喜羊羊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迷離的雙眼向后轉去,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黑灰與深紅相間的一抹影子,又大笑一聲。 “灰,灰太狼……哈哈哈哈……是你,是你……來,喝酒,酒!哈哈……抽刀斷水……哈,水更流!舉杯消愁……哈哈……愁,愁……愁更愁!哈哈哈……” 身后人一僵,扶穩了淡藍色少年的身軀,沒有答話,只是嘆了口氣。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陛p聲念道。那人轉頭望向夜空,那彎明月印在眼眸中,熠熠發光。 “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啊……” …… 微風之中,喜羊羊終于漸漸清醒了幾分。第一次喝酒的他此時頓覺頭痛欲裂。向身側看去,卻不見了剛剛的人影。霎時間,不知是夢,還是真實。 再度起身,踩著沉重的腳步,頂著沉重的頭顱,少年終究搖搖晃晃地向回走去,嘴中,輕輕念出了《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后面的詞句: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br> 不遠處,一棵高大而翠綠的蒼天老樹之下,一位男狼,一襲深紅長袍,正矗立著,抿著唇,默然地看著這一切。眸中,有不忍,也有同情。長嘆一聲,守護者低聲接上了《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下片: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br> 說罷,卷起長袍,轉身而去,全沒有帶起一粒塵埃。 坐在王座上,守護者默然地看著搖搖晃晃走進來的少年??粗耠S時要一頭倒在地上般左搖右擺,看著他緩緩慢慢地走向大殿一側一間給他居住的側房,守護者只是看著,卻什么都沒有說。 少年走進了屋中,“砰”的一聲,便把房間的門死死關上了。守護者則是起身,環視大殿一周——大殿里有許多擺放著瓷瓶的臺子,但有一個臺子是空空蕩蕩的。他彳亍到它的旁邊,猶猶豫豫,手顫抖著搭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幾下,最后在一個略微凹陷之處,按了下去。 伴著齒輪咯吱咯吱的轉動聲,眼前的石臺沉了下去,另一個石臺則在原處緩緩升起。上面,赫然擺著一盆康乃馨。在月色之下,簇簇潔白的花顯得格外清幽,甚至可以說有幾分肅穆。守護者伸出手來,想要輕輕地搭在那簇花上,卻是在半空中頓住,半晌,嘆口氣。手,又縮了回去。 康乃馨是他父母最喜歡的花。守護者仍記得,當童年還是無憂無慮之時,他和父母會一起在月色下賞花。他繞著父母一圈一圈地跑著,跳著,鬧著,充斥著歡聲笑語。有時,父親還會找來長跳繩,和母親一起,陪著他玩……旁邊,白色的花幽然綻放著。 而守護者眼前這盆康乃馨,則是他在第三次嘗試逃離古堡時從外面帶回來的。原先的那盆,在他十二歲生日那夜——也就是他父母離世的那夜——被他在悲痛和瘋狂中打翻在了地上。他還記得,那天是五月十四,母親節,他來到一處市集,想要買一盆康乃馨。賣花的小販小心翼翼地把花遞給他,抿唇笑著: “是送給你母親的嗎?” “母……母親?”守護者愣住了,多年在古堡中的生活讓他對于母親節的存在或者康乃馨的寓意皆是一無所知,“你什么意思?” 小販也愣住了,打量眼前人半晌,才道:“你不知道嗎?今天是母親節,大家都會買康乃馨送給母親的?!鞭D念又一想,“小朋友,回家之后,把這盆花送給你母親吧,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哦……哦……好的,好的……”守護者有些神志恍惚,轉身便走。身形不住地晃動,眼淚,也不住地流。 當然,這次逃離古堡的嘗試,和前兩次嘗試一樣,是沒有成功的。離開古堡一個半月的時候,羊狼兩族之間爆發了一場宏大的戰爭。那是近代史中讀來或許最有趣的篇章,但,后人的笑談,對于當時的人來講,卻是實實在在的災亂。戰火之中,守護者四處流離。其實也虧得他武功超群,才得以一路逃開了戰亂??墒?,挨餓,甚至于被打劫之類的,就是在所難免了。但他卻從沒有丟掉過這盆康乃馨,從來沒有。 戰亂最終把守護者逼回了古堡,自此,這盆康乃馨也便留在了這里。它,也就成了守護者對他父母僅有的念想——不像喜羊羊,守護者甚至連一張與父母的合照都沒有。 不過那是在守護者偶然翻到前一任守護者,也就是他的父親的日記之前——雖然這個發現已是近二十年之后了。直到那時,守護者才知道,原來他父母喜歡康乃馨的原因,和他喜歡康乃馨的原因一模一樣——康乃馨也是他祖父母最喜歡的花。再往上,也是他曾祖父母最喜歡的花、高祖父母最喜歡的花、天祖父母最喜歡的花…… 至于這一切背后更根本的原因呢?守護者沉默著翻動著這本日記,看到了他的父親十二歲時的往事。那時,他和守護者一樣,也不愿接過這守護者的職責,在深夜試圖逃離古堡,他的父母,也和守護者的父母一樣,急急忙忙跑出去追,再之后…… 讀著這一段的守護者猛地跌坐在地上,雙目死死地圓睜著,不可置信地盯著也已然掉在了地上的日記本。 “一道亮光從天邊飛來,那是一顆飛彈。父母把我推開了,但他們卻死在了爆炸之中……” …… 守護者再度嘆了口氣,踱步回到了王座之上。手一揮,牢房中灰太狼的影像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即使之前守護者實在無法因灰太狼的原因而同情喜羊羊,可看到少年在那峰頂崖邊醉酒的樣子,他再也不可能不同情了。 畢竟,他和他一樣。他們,都是可憐人。 可他又能怎么辦呢?一切,皆是命啊…… 灰太狼費力地睜開眼,目光中一片猩紅。烈火在四面八方熊熊燃燒著,淡藍色少年就在不遠處,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四個半月前曾經劃在自己手心,救了自己,卻讓他墜下了懸崖深淵的那把匕首。他默默地看著自己,只是默默地看著。附近,一襲深紅長袍的守護者也默然立著,臉上卻掛著嘲諷的笑。 心中突然一陣慌亂,不知道從哪里而來,但強烈地有一種想要沖向少年的愿望。于是便要急急地向前沖,卻發現四肢皆被沉重的鐵鏈鎖在一根冰冷的石柱上,動彈不得。 看著灰太狼掙扎的樣子,少年抿起一抹微笑,卻有幾分苦澀,眸里水光瀲滟中,更是滿滿的不舍。但卻只是一瞬,下一剎,那絲絲水光便被急急地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或許可以叫做冷酷,但大概更適合稱作空空洞洞。 淡藍色的他轉過了身。 灰太狼心中的不安則愈發地強烈,更加賣力地想掙脫束縛,以至于手腳在石柱和鐵鏈上皆磨出了血痕。殷紅的血浸染著,順著石柱的表面借虹吸而上,把整根石柱都染成了鮮紅,在飄逸的火光之中,或明或暗,顯出既妖艷而又悲傷的美。 “喜羊羊!喜羊羊!”唇中不受控制地涌出喊叫聲,凄涼、悲戚、絕望。 少年卻連步伐都沒有哪怕緩一點,仍是踏著某種幽遠的鼓點,莊重而堅定。遠處是一座五層的祭壇,各層東南西北四面皆立著恢弘而猙獰的上古神獸塑像,它們的腳下,都燃著烈火。祭壇頂端,燃燒著冰藍色火焰的烈酒自無限遠的血紅色天邊如瀑布般降下?;鹧鎱s在烈酒觸及祭壇的瞬間熄滅,再也不留蹤跡,只余下清甜透亮的液體自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四個方向淙淙而下,酒的清亮與四周的渾濁形成了再不能更鮮明的對比。 少年已立在了祭壇頂端。 “喜羊羊!喜羊羊!”灰太狼已然聲嘶力竭,激烈的情感泉涌而出,讓他滿臉淚水,聲音顫抖,“喜兒?。?!” 少年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轉回了頭。他又笑了,像是三個月前,上一次來古堡時,在血火祭壇頂端他的笑,至為復雜,卻又至為單純。輕聲念出了“灰太狼大叔”這個名字,他便又轉回身去,匕首比在腕上,斜斜拉開。成串鮮紅的血珠落在無色的酒里,把潺潺流下的清液也變為了殷紅。 “不?。?!” 猛然驚醒,夢中最后余在灰太狼眼前的影像,是少年那抹笑,帶著滿滿不甘的笑,以及守護者自始至終從未變化過的嘲諷神色,都讓人那么如入冰窖般感到嚴寒。好半天才終于從那使人恐懼的畫面中走出,灰太狼輕輕坐起。在無邊的絕對黑暗之中,便只有他自己的眼眸發出的幽幽綠光。 他嘆了口氣。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中午的時候,他又為什么要趕自己走? 而這個夢,又是要預示什么? 又至正午,聽著門外的腳步聲,灰太狼便是一抹苦笑,抬眼看向了緩緩打開的牢門、正端著食物走進來的喜羊羊、以及緊抿著唇的守護者。待牢門完全合閉,喜羊羊便把手中那盤吃食推到了灰太狼眼前,低著頭不帶語氣地說了一句:“你的午飯?!敝蟊阏伊艘粋€最遠的角落坐下,繼續低著頭,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