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沒事的,郭發,”齊玉露低頭吃薄餅,她吃得特別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牙太小了,“其實一點都不可憐,你覺得自己可憐嗎?” 軟的刺,綿的針,穿心而來,郭發愕然,他瞪著她的臉,眼下的肌rou發狠地抽搐了幾下:“不可憐,都是命定的,我認了?!?/br> 煙盡了,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煙的光景—— 那時,他勉強小學畢業,炎熱的暑假近乎酷烈,漫漫無期,在鄰家大哥哥的教唆下很快掌握抽煙技巧。起初,三兩支便引得他頭暈嘔吐,后來日漸加量,稚嫩的肺部終于向尼古丁的肆虐投降。鄰家大哥說他極富學壞的資本,既能吃苦又有奇思的天賦,比如滅煙,他不用腳踩,開創性地用手掌滅煙,在那時候的少年看來,簡直是酷斃且壯烈的行徑,久而久之,手掌上便形成一塊巨大的年輪般的疤痕。 第7章 夏末追逐(二) ——“動物沒有植物的陪伴,是孤獨的?!?/br> 母親死的那一天,我第一次進了太平間,太平間,很奇怪的名字,那時我以為是地方設在太平縣的原因,后來才知道,全中國所有醫院的停尸房都叫太平間。如果死法得當,我也會在某天被推進太平間。 齊玉露如同槁木死灰,白天僵臥在被窩里,夜晚就坐起來,在書桌前寫日記,郭發這次決絕而去給她帶來的打擊比上一次直接爽約還要大。 “爸,上次郭發師母和王大姐說什么了?你再給我說一遍?!饼R玉露不哭不鬧,可就是不再上班,柳山亭的電話一律掛斷,三餐照吃,只是比平時少一倍,每一天都要問一遍父親,關于和郭發交涉的蛛絲馬跡。 “王繼紅說,萬碧霞給她買了好多東西,說郭發睡過頭了,看你照片覺得你面善,一看就是個好人,所以要約你再見一次?!饼R東野不厭其煩地說,每一次回憶,都盡力添加一些細節,似乎這樣就能讓齊玉露開心一點。 “這肯定不是郭發的原話,郭發才不可能看得上我?!饼R玉露把鋼筆尖戳進指肚里,藍色墨水頃刻間滲進皮膚,與鮮紅的血滴相融。 “姑娘,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你這樣爸害怕?!饼R東野想了很久,膽怯地說出口。 齊玉露粲然一笑“爸,我沒瘋,我也不是因為郭發?!?/br> 夜晚,關節處的疼痛擴大至遍體,如潮水一般漫上來,四肢如墮冰窖,惡寒從骨頭縫兒里侵襲而來,冷汗打濕了床褥,齊玉露蜷縮在被子里,周身打著擺子,牙關戰栗,她死死咬住被角,難以抑制的悶哼還是傳到了隔壁的房間。 齊東野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奔忙,從他私藏的藥箱里拿出藥瓶:“姑娘,聽話,張嘴!” 齊玉露不住地搖頭,將雪白的藥片全吐出來,齊東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咋就這么犟!”杯里的溫水潑灑了一地。 “我……說了,我再……也不吃藥?!饼R玉露斷斷續續地應道。 齊東野害怕她那副表情,他無法違拗女兒的心意,只好將自己的藥箱收起來,倚坐在臥房門外,陪著她苦熬。 “我夢見我媽了,我媽跟我說,她想讓我去下面陪她?!?/br> 齊東野抱緊女兒:“睡吧,睡吧,好孩子,以后爸都依你……” \\ 那一次失敗的相親以后,郭發忽然頹靡起來,脊髓里仿佛被抽走了什么,空洞的腦海中大概進了太多水,有波濤蕩漾,齊玉露那張淡淡的臉總是時不時竄上來。 他抽煙抽得越來越厲害,掌心的老繭都被燙掉。 “你有心事兒了,郭發?!倍沤湔f,曖昧地打量他。 “屁的心事兒?!惫l不屑地說。 “你別修車了,你修修你自己吧,”杜建樹瞧著他不修邊幅的臉,胡茬青黑,頭發蓬亂,“你瞅瞅你這樣子?!?/br> 這種揮之不去的念頭無疑是漫長的酷刑,像在黑板上刮指甲一樣抓心撓肝?;蚶镒飷旱姆肿?,正在作祟,郭發越來越覺得自己無比惡心——你是這輩子沒碰見過女人?這樣你就忘不了人家了?狗日的。 可是幸好,郭發拼命檢視自己,他對她,還沒有那種齷齪的邪念,她像一團柔霧,老是在心頭籠罩,平淡如死水的日常中,在黑咕隆咚的小世界里修車之時,她會變成底盤小小的螺絲,在他的扳手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回到家,她化作頭頂懸掛的風鈴,總在微風拂過時作響。他的臥室很小,可是有一個魚缸,他的其他陳設有些邋遢,只有魚缸擦得锃亮,像是鑲嵌在窒息空氣中的剔透世界,有靈活的、斑斕的生物在游弋。 他幾乎集齊了所有花色的金魚,有一對魚,總是相伴而游,像是他和她,齊玉露是那只白色的玉堂春,而自己則是那只火燒火燎的鐵包金,他決定了,那只白的就叫小饅頭。 又在胡亂神游了?郭發掐了自己一下,從可怕的意yin中蘇醒過來,他打開窗,月亮是一弦淺笑,夜風穿過身體,心里有股熱血在涌動,咕嚕咕嚕,像魚在吐泡泡。 \\ 大世界花鳥魚蟲市場里,暑氣蒸騰,天空赤晴,空氣中沒有一絲風,洋乞丐聚集的街上,風琴與圓號的樂聲都失去歡快,沉得發悶。 齊玉露頂著一把遮陽傘,在瓦連京的面前停駐下來:“你認識郭發?” “你說郭小八?”瓦連京停下手里的風琴,“認得,這條狗就是他的?!?/br> lt;a href= title=救贖文target=_blankgt;救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