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女子似是沒聽到他說話,目光也未曾落在他身上,而是看向那滿是紅綢張揚的馬球場。 就在那一刻,掖擎看到她那雙向來寡漠的美目透著難以言喻的清光。順著她的目光,他望見了人群中那三位橫掃全場的球手。 他無法分辨,她看的,究竟是蕭世子,還是那九皇子。 之后幾日,他在宮中見到她的次數越來越少。偶爾見到一次,是在他宮中僻靜的偏殿,她和蕭世子在一棵樹下,錯身而立,似是低低絮語著什么,又似在爭吵。 當天,她回到他宮中,遞給他一把精鐵打造的陌刀和一把五石長弓。 是蕭世子特地請能工巧匠打來送給他的,她說,算是馬球賽相助的謝禮。 掖擎拔刀一看,寒光凜冽,確實是把好刀。他只看了一眼,就將陌刀和長弓放在一旁,忍不住問她要那繡帕。 她猶疑了片刻,從袖口掏出了一片錦帕。 他攤開一看,上面繡的并非那對鴨子,而是一只白頭黑羽的雄鷹。 心底的傲氣不允許他再要,掖擎起身欲走,卻被她拉住。 女子專注地看著他的眼眸,一字一句正色道: “掖擎,你是草原的雄鷹。找機會出宮去,不要像我一樣,被困在宮里?!?/br> “我聽說,宮女年滿就能放出宮。到時候你不就自由了?”他頓了頓,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故作漫不經心道,“你想不想去草原?” 她朝他重重點了點頭,道: “若真有出宮的那一日,天地浩大,走南闖北,自是都想去看看的?!?/br> 掖擎咧嘴一笑,指著拱廊上那星星點點的長明燈火,道: “那可說定了。待你年滿出宮,我就帶你去草原看漫天遍野的螢火蟲,比宮里這幾盞破燈可好看多了?!?/br> 聞言,她無力地笑了笑,面上的梨渦輕淺無比,顯得有幾分力不從心。 從那一夜起,掖擎足有數月不曾見到她。 經過他多方輾轉,利用一些在大唐任職的回鶻舊部,才問出來一絲消息,得知宮女珺君被調轉去了東宮侍奉,已升為女官,不再是他宮里的掌事。 溶溶月色下,掖擎反反復復摩挲著那方細膩的錦帕,少年心中是說不出的悵惘。 再見之時,是第二年冬至的深夜。 那一夜,皇城中嘈雜得十分不尋常,連住所偏僻的他都能感到一絲異樣。他在靶場有一下沒一下地射著箭術,箭箭正中靶心。 囊中最后一支箭即將射出之時,一道白色身影忽然從旁竄出。他看到那女子的面容,手指一松,箭矢偏離了靶心足有三寸。 “珺君?你怎會在此?”他又驚又喜。 女子氣喘吁吁,逃命似地抓著他扶起她的手,記憶中清冷絕塵的眉眼是他從未見過的慌亂。 “糟了,那封告密信?!彼鋈幌肫鹆耸裁?,轉身又往回跑。 掖擎不顧她阻攔,緊緊跟上她,沒走幾步,便遇上一隊禁軍人馬。 數十雙火把影影綽綽,照亮了來人肅殺的面龐: “身為太子妃親侍女官,竟敢私通逆賊,給我抓住她!” 掖擎將她護在身后,張弓搭箭,直指為首的鐵甲將軍。 珺君不管不顧地跑到他身前,厲聲道: “是東宮衛,你打不過他們的,你快走?!彼钢氰F甲將軍手中的信道,“告密信,在他手中,我要奪回來?!?/br> 掖擎猛地將她拉回來,微瞇左眼,箭頭偏離幾分,朝東宮衛手臂射去。 “嗖——” 利箭離弦,不偏不倚恰好射中執信之人虎口下一寸。那人吃痛松手,一片白紙掉落在地。 掖擎一吹口哨,一只飛鷹不知從何處而來,俯沖著,叼走了那封信紙,飛回了他的肩側。 “毀掉它!”珺君氣若游絲,指著信道。 電光火石之間,二人已被東宮衛包圍: “大膽!你是哪來的?把信還回來。來人……” 情急之下,掖擎眼睛眨也不眨,將信紙揉成一團,一把塞入口中吞了下去。 一夜兵荒馬亂,二人被抓捕關入天牢。 數日之后,牢門打開,掖擎被放了出去。 他早就有所預料,有恃無恐。因為他這顆質子,活著捏在大唐手中,遠比死了有用。 大唐與回鶻有盟約在身,倚仗他的故國鎮守西域。因此,大唐不會動他精貴的命。而他的這條命,卻已被有心之人利用,做了一回棋子。 不出所料,來提他出獄的回鶻舊部告之他,大唐天下大變,原本的東宮太子因謀奪皇位被廢,以謀逆罪論處。而那位九皇子,已被立為新太子,在大唐皇帝病重期間,由太子代為監國。 大唐皇位易主之際,防守最為薄弱,對于他掖擎來說,是個逃跑的絕佳契機。舊部暗示他道。 掖擎摸了摸腹部,垂下黯淡的眸光,心中冷笑不已。 而這幾日在牢中靜思,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細枝末節的前事。 看似平平無奇,其實暗藏玄機。 為何那日恰巧橋頭的蕭世子要當眾羞辱他,而她為何會突然出現救出落水的他。 為何宮變那夜她會偏偏出現在他常去的靶場。 為何馬球賽他會受邀同戰。 為何他會被贈陌刀和長弓。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一異族質子,如何能得長安頂流的貴公子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