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宮中禁軍分為三支,除了太子的東宮衛六率張恪暫無法染指,張恪的神策軍與司徒家的羽林軍占據一半的皇城,分庭抗禮。 此時,張恪最先下手的,應該就是司徒家。 宴海遙望陰暗的天色下,宮闕飛檐直流而下的雨水如瀑如注。她橫挑細眉,對張恪回道: “張公公的手,未免伸得也太長了些。長公主府,也是你能動得的?” 張恪一愣,面不改色地笑道: “奴婢不敢,不過越俎代庖?!?/br> “哦?好一個越俎代庖。是越俎代庖,還是假傳圣令,公公心里清楚,”宴海瞇起鳳眸,似笑非笑道,“今日天有異相,張公公多行不義,可信會有天譴么?這童謠說的是天災,還是人禍,猶未可知呢?!?/br> “這……”未等張恪開口,宴海哼笑一聲,冷冷道: “這外頭電閃雷鳴的,我勸張公公還是回殿內吧。若是雷長了眼,劈得你腦袋開花,可怨不得別人?!?/br> 張恪見她答非所問,不由舉頭望了望這確實有些駭人的烏云和閃電,又回首瞥見公主傲氣中帶這一絲憐憫的目光。 沒由來地,張恪脊背一涼,像是被雨水浸透了。他回身一看,明明身后有小內侍給他打著傘,沒讓他淋到幾滴雨。 待他再轉頭一望,公主已遠去宮門,只留一抹刺目的赤紅消散在雨簾中。 張恪心下猛地收緊,捏了捏手心濕汗,疾步回身往殿內走去避雨。 …… 宴海走在雨中無人的宮道上,踽踽獨行。 任由越下越大的雨珠打濕了朝服和發髻,她低垂著頭,渾然未覺。 眼底倏然出現一角青衫,她偏過頭,望見了一張輪廓分明的面龐。她收回空洞的目光,慌忙擠出一絲熟稔的笑來,對著為她撐著傘的司徒陵咧嘴道: “禁軍副統今日不用值守么?” 他繞開她的話頭,神情冷峻道: “雨大,公主何故在此徘徊。臣叫馬車來送回公主府罷?!?/br> 宴海瞧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心下想笑,面上只眨了眨眼,道: “陵哥,按理說此時應該在光華門值守,你是特地來尋我的吧?!彼得樗簧碛獾慕娿y甲,手指從懷袖中伸出,扯了扯他右臂箭袖上裹緊的緞條,小聲道,“可今晚,我不想回去。我想留下來,看一場好戲?!?/br> 司徒陵沒有回答,劍眉一皺,箭袖想要從她手中抽走,身旁的女子卻被他突如其來的力道打了一個趔趄,在雨中滑了一跤。 他屈身展臂,攬住她的腰肢將她扶穩后,很快地松開了手,像是碰到了什么燙手的東西一般退了幾步: “恕臣僭越?!?/br> 宴海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笑出了聲。 她不由想起洛陽靈山寺那夜。 眼前的少年面對她的狂言,目瞪口呆了片刻后,似是察覺到不妥,又很快別過頭去,強裝鎮定,用顫抖的手提起她散落的衣裙,呵斥她速速穿上。 之后,她帶著哭腔硬是撲倒在他懷里,將一番陰詭籌謀化作柔聲請求。 明知她所求極為冒險,他仍是冷著臉,應下了。 不問緣由,不求因果。 就像此刻,他雖嘴上未答她好與不好,卻還是老老實實將她帶到了西宮門前的一處偏殿,是禁軍高級將領當值時用來休憩的單間。 他緊閉房門后,疾聲問她道: “我已按照你當日所說做了。今日圣上召你何事?可是發現了什么?……” “這是天災,他們發現不了?!毖绾J扉T熟路地進入房中,坐在榻上的矮幾前,給自己倒了一碗粗茶。 雖然她做公主時喝慣了江南進貢的最好的茶葉,可去過回鶻之后,手里的這碗粗茶倒也沒那么難喝了。 司徒陵將手中緊握的配劍放在一邊,也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面露憂色道: “宴海,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意欲何為?” “再過一個時辰,你就知道了?!彼龑λ器镆恍?,起身去翻他榻前的衣柜,道,“我的衣服濕透了,你放在此間的便服呢?” 司徒陵神色一僵,咳了一聲,轉過身低低道: “你怎能穿我的衣服,這……這成何體統?” “我淋雨了,到時著涼發熱,誰負責,你負責么?”她秀眉一挑,眼眸垂落,抬臂抱起了自己雙肩,弓著背在榻上蜷縮起來,低下聲音道,“陵哥,我冷?!?/br> 眼前忽地落下一片陰翳。 浸濕了的青衫泅染成更深的墨色,在她身旁一晃而過。是男人已起了身,一只箭袖撐在榻沿,欺身從她后背掠過。 溫熱的帶有濕意的軀體拂過她的后肩。她微微仰首,可以看到少年堅毅的下頷線,利落分明。 “嘎吱”一聲,榻上靠墻最里側的柜門被他另一只勁臂打開,從中拿出來一件干凈的藏青團紋錦袍,遞到她面前。 雖然不言不語,卻讓她心跳漏了半拍。 耳邊傳來他沉定的聲音: “恐事態有異,我去含元殿前巡邏。你在此不要隨意走動,等我回來送你出宮?!?/br> 宴海接過他手中的袍衫,還在出神的時候,男人已關門離去。 房外已是大雨滂沱,雨聲蓋過她凌亂的心跳聲。 她盤腿坐在榻上,將這身錦袍抱在懷中,貼近心口。 記憶流淌,想起了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