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宴海淡淡掃了一眼他皮笑rou不笑的神色,掠過他后徑直跨過門檻,步入含元殿內。 聽到腳步聲,座上的皇帝并未從奏章前抬眸,語氣平淡地道了句: “宴海來了?!?/br> “兒臣,參見父皇?!毖绾狂畔律?,恭恭敬敬行了跪拜之禮。 皇帝掀起眼皮,望了望今日一反常態跪在地上的長女。往日,她總是不等傳召便走上玉階,趴在他御案前親昵地與他說一些宮內外的趣聞。 心中的疑團漸次升騰,皇帝擺擺手,令她免禮起身。他蜷指,輕輕扣了扣案牘,示意她上前來。 身著繁重朝服的公主站直身體,緩緩移步走向御案。目光掃過案上宣紙上的兩行字之時,她眉心一跳,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宴海,近日可有聽到宮外傳唱的這首童謠?”皇帝面色如常,一雙犀利的眸光定在公主震驚的面上。 “兒臣自洛陽來,受了驚嚇,近日足不出府。這首童謠,更是聞所未聞?!毖绾8呗暤?,“何人如此陰毒,竟敢說出‘天下素縞’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父皇必當千秋萬載,壽與天齊?!?/br> “哦?可朕聽說,這首童謠是自公主府里傳唱出去的?!被实畚⒉[雙目,眼神玩味中隱著一絲警惕。 宴海低垂的眸光猛然抬起。 這首童謠是她讓幾個親侍散布在長安各處,她們行事素來謹慎且隱秘,論源頭絕非可能懷疑到公主府頭上。 可父皇卻告訴她,已有消息是她府中流出的。 他雖無憑無據,但就是在沒有道理地懷疑她。 宴海腦中漸起了一個猜測,心下冷笑,嘴上卻急言令色道: “此事,絕非兒臣所為。父皇,可是在懷疑兒臣?試問,我若要行事,怎會如此蠢笨?” “其一,父皇以仁孝治天下,我為父皇長女,若以童謠詛咒親父,必為世所不容!” “其二,這首童謠,傳唱的是正是兒臣本人,我又如何會用此顯而易見的證據來自掘墳墓?” “其三,鸞失碧霄,鳳不還巢。兒臣已隨父皇回道長安,何來失自由、不歸家之說?簡直荒謬至極?!?/br> 皇帝沒有做聲,面色越發陰郁。 宴海轉而回到殿前,雙膝跪伏在墨青色的宮磚,抬首對上他審視的目色,厲聲道: “漢有jian佞以巫蠱嫁禍太子劉據,使之不謀而反,武帝不察而痛失之。此非巫蠱之禍,人禍也?!彼L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 “兒臣懇請父皇明鑒,定是有心之人故意栽贓陷害。究竟是何人,膽敢向圣上進言此童謠乃公主府所出。請他出來,與兒臣當面對峙?!?/br> 她擲地有聲的音色,久久回蕩在空蕩的含元殿內。 皇帝不語,靜靜望著底下長跪不起的長女,面上并無一絲波瀾。 他眉心涌動,只是突然覺得,他這個自小萬千寵愛的女兒,果真是像極了自己。 哪怕他最是屬意的東宮太子,他親手扶植培養了十余年,從庶子抬至嫡子,再到太子,都不及她半分像。 只是可惜了。 她只有他一半的血脈。 她雖姓李,但卻不止姓李。 皇帝斂眸,神色似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落寞。隨后緩步下階,將久跪于地的宴海公主扶了起來。 …… 宴海走出含元殿門的時候,外頭剛剛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她面容鎮定依舊,從容不迫,唯獨隱在曳地朝服里的腳步,是無比虛浮的?;蛟S是不習慣于久跪于冰涼的宮磚上,又或許是因心下早已寒涼徹骨。 當今圣上向來疑心深重,她就是利用了他的疑心,拿這首童謠投石問路??蓡柍鰜淼?,竟是如此不堪的真相。 正因為疑心重,才會如此心虛來盤問她。即便,她明明就是最不可能傳播童謠之人。 論理,古往今來,以童謠造勢者無人會用與己相關之言。一查就查到自己頭上,豈不是愚蠢至極。 論情,她與圣上一向父慈子孝,毫無理由要如此咒父。 除非,他父皇早已動了心思要送她和親,所以童謠一出,才當下第一個懷疑到她頭上。 原來,一切并非是要等與回鶻的宮宴上。又可能,并非要等回鶻人親口提出來。 她和親的命數,從一開始就已注定了。 宴海浸在雨中,掩在袍袖中的玉指漸漸握緊。 她所布下的局,這只是第一出。 接下來,還有第二場重頭戲。 走下玉階的時候,她的身旁閃過一道緋色的衣角,與她并行而下。尖利的聲音似是要穿透她的耳膜: “公主有備而來,唱得一出好戲?!?/br> 宴海目不斜視,亦知來人是張恪。 前世,自她和親后,舅爺一黨由宦黨清算,被迫交出兵權,從此幽禁府中數月后亡故;河東節度許天臣使因壽禮一案沒落,受節鎮排擠,再無聲息。掌管禁軍中最大一支的司徒侯府,更是一夕覆滅,兵權交予了張恪,與他的神策軍合并。而曾經聲勢最大的河西蕭氏因主帥父子抗擊回鶻身亡,河西全軍自此湮沒,也是張恪一手為之。 如此樁樁件件的巧合中,無論圣上是否默許,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張恪的宦黨。前世,倒是她小瞧了這些沒子孫根的東西。 現下她已知曉,張恪一直有動司徒家手中禁軍之首羽林軍的心思,還想要借此掌握邊關雄兵,坑害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