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這首童謠,還有下闕?!?/br> 香芝接過公主手中的宣紙一覽,面色遽然變得煞白,捻紙的指尖顫抖起來,如同燙手一般松開了這條墨跡未干的下闕。 白紙緩緩飄落而下。 宴海神色淡漠,揮揮手,召來了三個最是忠心的侍女,低聲在她們耳邊下了命令,末了道: “可記住了?” 眾人聽清楚后,重重愣在那里,香芝努力克制心神,語氣窒澀道: “這,這……公主這是要?……” 眾人不敢再有言語,嚇得大氣不敢出,雖萬分不解,但也只得點頭應下。 她們所跟隨的長公主,向來說一不二,她要做的事,必然會做到底為止。 宴海亦沒有說話。她從地上拾起飄落的紙張,玉指輕攏,將紙片緊緊攥在手心。她纖細的眉微微挑起,逆著火光,猶如一道閃著寒光的鋒刃,刺破窗外這漫無邊際的黑夜。 她的時間已不多了。 今日,離父皇回長安還有十日時間。十日后,回鶻使臣就會在那場宮宴上提出,請以大唐真公主為可敦。 在此之前,她仍是大唐最為尊貴的長公主,母族朝中朝外的人脈盡在她手。此時,她占盡先機,仍可謀劃,逆天改命。 宴海瞥了一眼手中皺得不成樣子的碎屑,再隨手一揚,柔軟的紙片投入了燭臺熊熊燃燒的火焰中。 眼見著燭焰將白紙黑字吞噬殆盡,她漫不經心地從發髻上拔下一枚鸞鳳金釵,用釵尖撥了撥被燒得越來越暗的燭焰。 火光在她晦暗的玉容間搖曳不定,室內又再度亮堂起來。 一想起她手里那些可用的人,若是她沒記錯,上一世她被迫和親閉門不出,自怨自艾,全然不知在她待嫁之時,朝局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父皇一從洛陽回到長安,皇位還未坐熱的時候,就開始借著從此回鶻兵變著手肅清朝臣,尤其是重兵在握的武將。這其中,就包括她母族外戚,河西、河東兩大節度使,還有手握禁軍的司徒侯府。 俄而,宴海收回望向夜色的目光,眼角微微一翹,濃長的眼睫垂落,掩住眸底蕩漾開去的波瀾,一雙瞇得細長的鳳眸中帶著幾分嫵媚,幾分狡黠。 她無可解釋來自未來的因果,但若是有人愿意不問緣由地幫她。 那就只能是他。 前世,那個一生顛沛流離,不遠萬里來回鶻尋她的少年。 可他素來剛直,一身正氣,怎會隨著她離經叛道? 今日,恰逢十五。 宴海想了想,很快計上心來,倏然一笑。她隨即低垂螓首,俯身照了照妝奩前的銅鏡。 少女明眸皓齒,容光煥發,無需粉黛便是天姿國色。與前世十年后的重逢,最后一面見他之時,在可敦帳中那副胭憔悴的面龐截然不同。 宴海唇角又翹起幾分,抬手攏了攏睡后微松的發髻,別上了那支鸞鳳金釵,微微一笑道: “取我的斗篷來。我要去見一個人?!?/br> 那個,她前世今生都想見很久了的人。 *** 靈山寺坐落在靈山山腳。 山水靈秀,薄霧輕籠,勝似仙氣縹緲,終年不散。 寺前古樹參天,徐風吹來,枝葉婆娑的簌簌聲漸漸被高山飛瀑的“嘩嘩”流水所掩蓋。 寺里一處的偏殿內,燈火長明,兩側的金身佛像,菩薩低眉,金剛怒目。中間明凈照人的佛龕上供奉著洛陽世家大族,司徒世家列祖列宗的靈位。 圓領團青錦袍的少年,墨發一絲不漏地束在藻玉冠之中,雙膝跪于蒲團上,雙手合十,雙眸閉闔,身姿筆挺,流云鑲繡紋邊的衣衽曳地蕩開。 昏黃一片的燈燭倒影在他俊朗的輪廓,光暈凝于那處濃墨重彩的眉眼間。暖融融的佛光之下,更顯得少年身姿高徹,軒然霞舉,面龐猶如神祇般出塵不染。 司徒家教甚嚴,極重孝道,司徒三郎自記事起,每月十五都會來此跪守一夜,日出方歸。 忽而一陣風吹來,偏殿的門“咣當”一聲開了。 一陣細碎而又急促的腳步聲紛至沓來。 聞聲,司徒陵跪姿不變,只是微微側身回望。 見到來人的那一眼,他一時目光凝滯,喉結微聳。 淅瀝的雨水落下,水霧朦朧,少女曲線窈窕的身姿被罩在寬大的黑色斗篷之下,疾步而來中,露出內里翩躚不止的胭脂色襦裙。她跑得有些急,一雙名貴的蜀錦繡鞋被積水浸濕都未察覺。 司徒陵掀起低垂的眼簾,從那雙一步步向他靠近的蓮足前抬眸。 夏夜微雨過后,她的紅衫濕薄,沾染了雨氣,幾縷青絲從雪頸間漏出,被露水打濕了些許,一顆顆碧珠綴在發間,皎皎生光。 可那些微光,哪比得上眼前人眉眼婉轉,眸里融雪春水一般的波光。 佛堂肅穆,神佛睥睨之下,她氣息凌亂,聲音帶著輕喘,嬌俏動人。 只輕輕一語,便破了他靜跪佛前一夜的心戒: “陵哥,你要了我吧?!?/br> 芝蘭玉樹的少年身形微晃,差點從蒲團上跌坐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內庫燒作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贝司湓皂f莊的《秦婦吟》。 第106章 靈鳳杳杳篇(二) 入夏時節已有幾分酷熱。 午后悶滯, 陰云密布,電閃雷鳴,大雨將下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