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看著她痛苦的神情,他不忍地拉開了她的手。 “那我,最后嫁給你了嗎?”她問得有些遲疑,雪頰上的紅霧在發絲間浮動,若隱若現。 “嫁了?!彼鸬檬愫V定,以不容辯駁的語氣道,“不然,我們怎會夜夜同床共枕?!?/br> 她面露慚色,眸光下垂,低低道: “抱歉。我只記得自己是李清河,其余的,什么都記不得了?!?/br> 她的語調冷靜自持,一貫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長風搖了搖頭,苦笑道: “無妨。我定會讓你再想起來的?!?/br> 他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夜色,習以為常地環臂摟著她往榻上平放,柔聲道: “夜深了,睡吧?!?/br> 見她咬著唇猶猶豫豫,在他懷中身體變得僵直,手臂逐漸繃緊。他松開了她,起身道: “我去外間處理軍事,你且休息?!?/br> 她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毫不遲疑地應了一聲后,蓋上了錦衾,頭朝內,背朝外,只留了一頭烏發背影予他看。 長風面色沉了下來。 他自小就知道的,她從幼時起就性子執拗,對于不在意的人,向來如此敷衍,巴不得那些人走得遠遠的,唯獨對他有獨一份的情。 如今,她記憶全失,他反倒成了她眼中這般可有可無的人了。 他步履沉重,掠過絹紗屏風,往外間的矮榻走去。俄而,他緩緩攤開手,躺在掌中的,是她剛才掙扎間,從懷中掉落出來的小繡囊。 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挑開繡囊的抽繩,里面藏著一縷系著紅繩的斷發。 長風心間猛然收緊,發僵的指尖帶著微微的顫意。 是她當日在地牢向他坦白一切后,被他一怒之下割斷在地的。她獨自在幽暗無比,滿是臟水的牢房內,不知找了多久才找回來,竟一直收在身上。 怕她睹物回憶,不過徒增煩惱,于是迅速掩了去,悄悄收了起來。 這樁事,他并不想她憶起來。她為他插刀之事,他更不愿細說,怕她又像當日那樣說出“兩不相欠”此等話語來。 還有那些個陳年舊案,他倒是也希望她借著失憶自此都能忘得一干二凈。 哪怕代價是,她因此一并不再記得他。 長風將繡囊收回衣襟中。涼涼月色的陰翳照下,在他寬闊的肩頭投下斑駁的影,寂寥如深潭之水一般漫溢開去。 *** 甘州城的天際,霰云高闊,穹宇下,連綿山峰,雪滿群巒。 幾匹駿馬在遼闊的荒原上奔馳如風。一匹通體玄黑的高頭大馬跑在最前頭,其后的幾匹刻意地與它隔了十余丈之遠。 “我從前,不會騎馬嗎?”身前的女子今日著一身高襟胡服,秀發全綰成了發冠,作男子裝束。若是湊近看,唯獨領口下微微起伏的曲線,泄露了一寸天機。 長風手扯韁繩駕馬,雙臂將她環在胸前,鼻尖有她的發香幽幽拂過。他斂眸道: “會。但你失憶,怕是忘了怎么馭馬,恐有危險,還是與我一道吧?!?/br> “那為何,今日要來甘州?”她不安分地一下又一下地輕蹬馬腹,似是不喜這個環抱的姿勢。 “因為,你從前最喜歡甘州?!彼拇铰舆^她的鬢發,像是徐風輕輕吻了吻她。他抵著她的耳低聲道。 他想讓她想起快樂的記憶。 他深知,她在涼州時的記憶不甚美好,她當時身為圣上棋子,與他交心亦充斥著欺瞞和偽裝,如履薄冰,如陷深淵。之后更是騎虎難下,終生痛悔。 而他,想起當年涼州河西軍覆沒之事,何嘗不是仇恨翻涌,差點失了心智。 唯有五年后的甘州,彼時華燈千盞,人流浩蕩,夜空明澈。 他和她在上巳節,像尋常相愛的男女一般執手并肩,同游賞燈。 即便,她是在透過叱炎的身,可滿心滿眼只是在看著他。 即便,他還是叱炎的時候,不知道她的心意;直到如今千帆過盡,再回頭看,既是啼笑皆非,又有歡喜和懊悔。 她心心念念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如此,甘州又何嘗不是他的樂土呢? 入了甘州城后,長風將她抱下了馬。耳邊傳來她小聲的疑問: “今日不是上巳節,哪來那么多花燈?” 長風循聲望去,她已快步走入懸滿天燈的長街中,雪色胡袍翩躚如流云舒卷。他恐她走失在人流中,趕忙追上她,拽住她的手,俯首在她耳側,笑道: “只要你想,有我在一日,我每日都可為你造一個上巳節?!?/br> 聞言,她濃密的睫毛微微一顫,最后只是淡淡揚了揚眉,并未有言語。 若是在從前往日,她聽了這樣的情話,定會先面上一熱,然后不服輸地故意對他調笑幾句,引得他撓心又無可奈何。 可她此刻沒了記憶,對他沒了感覺,所以無法給他回應。 無妨。他可以等。他愿意等。 長風抬眸。眼前的女子穿梭在人潮中,好奇地觀望街旁各式稀奇的花燈。他牽著她,像是牽著風箏的梭,因為他知道,若是他一松手,她怕是早已脫離了他,兀自走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他指間收緊,將她的小手揉在掌心,不肯再放。 轉眼間,二人行至來到他布置好的街邊靶場。他將她拉回了身側,低聲問道: “想不想嘗麻團?是你往日愛吃的?!蔽吹人卮?,他便徑直道,“你在此地等我,我去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