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攝政王大人,是個女嬰?!?/br> 希烏心間一顫,想要從醫女手中抱過女嬰,卻又陡然收回手。他猛地撣去了兩袖間冰冷的霜雪,才將那一團嬌軟接了過來。 明顯感到雙臂的顫抖。他定定望著被錦裘包裹的嬰孩,寡淡的眉,眼皮褶皺很深,還未完全張開,隱隱可見晶瑩渾圓的雙眸,秀氣挺直的鼻子,一張不過他指甲蓋大小的小口開開合合,哭聲嘹亮無比。 在他發呆之時,醫女指了指帳內,向他低聲道: “她說,有話與大人說。請大人入內一敘?!?/br> 希烏抱著女嬰進入帳內。 氈毯上,地上血跡斑斑,帳內進進出出都是收拾著血水和血布的侍女。他的心仿佛被一雙手狠狠揪緊了。 榻上的女子渾身被錦衾包裹起來,只露出頭顱。面色慘白,唇色發青,唯有雙眸明亮,如有清光瀉下。她望著他緩步走來,神色凝滯,張了張口,道: “我今日誕下鳳兒,若蒙大人不棄,我愿讓她尊大人為義父?!?/br> 希烏眉梢一動,猛然抬首看她,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他猶疑道: “你說什么?我要囚你,還要殺你夫君。你竟要你女兒認我為義父?” 清河微微頷首,汗濕的鬢發有些蓬亂,蜿蜒在錦衾鑲繡的紋路上,道: “我夫君乃河西主帥,位列西北三侯之首,大人乃回鶻攝政王,位同大可汗。有親父和義父相護,我女兒從此在西北無人敢欺,自是貴不可言。若大人愿意收她為義女,從此大唐與回鶻,以此女為系,永結秦晉之好?!?/br> “我心思歹毒,你不怕我教壞她,甚至加害于她?”希烏眉間一凜,雙目深邃,聲音更沉。 “希烏大人,乃至誠至真之人?!鼻搴訐u了搖頭,看向懷抱著嬰孩,一臉錯愕的希烏,她的面上浮出一抹虛弱的笑意,道,“我知大人對我長姐癡心一片,不愿再娶妻生子,為我長姐之仇,殫精竭慮。待我女兒長大成人,便會敬你重你如父,只望你今日放過她親父,與我大唐河西結百年之盟,共同對抗外族?!?/br> “且大人精通君子六藝,琴棋書畫皆屬上乘,今后大人于我女兒,就是亦師亦父?!?/br> “漢人如此多的鴻儒大師,你要我一個混血胡人來教她六藝?”希烏一怔,雙目微睜,幾乎要張口結舌。 清河氣息有些弱,語調卻很重,干裂的唇口翕張,手指無力地攀在榻沿,朝他揚著頸,低聲道: “大人所學六藝,無一不是來自我長姐,大人教她,便如我長姐親授一般。我對長姐,心懷惦念,此生不輟。還請大人答應……” 希烏心中的狂喜已壓過了慌亂和震驚。他眸光下斂,望了一眼懷中的女嬰。雖然此時還看不出樣貌,已有幾分美人胚子的雛形。他能想到,這個女嬰長大成人后,定有幾分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的影子。 這個女嬰,這是他今生所能得的,與那個香消玉殞的女子,唯一的聯系了。 如此作想,他一時竟舍不得將女嬰送還。 最后,他愛憐了看一眼懷中嬌兒細嫩的面頰,還是將女嬰放回了榻上,她的阿娘身邊,之后不聲不響地起身離去。 掀開帳簾,他一眼看見被他幾十個的牙兵牢牢摁在雪地上的白袍男子。他深深凝望了那人一眼,目中有嫉恨,亦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艷羨。 他隨即揮了揮手,讓牙兵退去。本已戰至力竭的男人失了桎梏,拔腿飛奔向帳中而去。 帳內很快傳來女人低低的啜泣聲,還有嬰孩響亮的啼哭聲,不絕于耳。 希烏轉身,向無邊無垠的夜色走去,大雪仍在下,又漸漸落滿他一襲青袍,在晦暗中閃爍著皎潔的霜華。 他本是孤身一人,卻又不再是孤身一人。 *** 草原的官道上,數千河西軍簇擁著前方一輛寬敞馬車,向遠處壯闊的涼州城而去。 清河已精疲力竭,倚在長風懷中,半身躺在馬車的軟榻上。她微微偏過頭,身旁的小女嬰已恬靜地睡了過去。 她松了一口氣,所愛之人皆在身側,方才的驚險,仿佛只是幻夢一場。 外頭疾風驟雪,安穩行駛的馬車內只有夫婦二人的低語聲。 “夫人辛苦了?!彼姆蚓簧硎茄?,來不及換衣,就將同樣鮮血滿身的她抱在懷中。 “是我不好,不該冒然出城。差點害了夫君……”她近日極易感傷,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長風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拭去她滾滾而落的淚水,將她顫抖的手指緊扣起來,柔聲慰道: “夫人歷經艱險,為我誕下一女,我高興還來不及。我們女兒像極了你,臉小小的,鼻頭小小的,手也小小的……” 看著夫君忍不住比劃著嬰孩的面龐和小手,俊挺的眉眼間溫柔如水,滿是初為人父的喜悅,清河心中欣慰,她剛要張口,忽覺腹下猛地一縮,她緊緊拽著他的衣袖,驚呼道: “唔……等一下,還有一個!” …… 數日后,都督府喜獲龍鳳胎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涼州城,舉城同慶。 經此龍鳳胎一誕下往后,大唐與回鶻竟百年未有征戰,邊境太平,生民安泰。 河西民眾一致以此龍鳳雙兒,為天降祥瑞之兆,一時間竟傳得神乎其神。 稗官野史紛紛著筆添墨,極盡美談之能事。民間對河西都督與其夫人,這對神秘莫測的神仙眷侶,本就已列為一世傳奇,如此一來,更視為之仙人神女,下凡佑世,添天人詠嘆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