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氈帳中忽然靜了下來,一時落針可聞。帳外,朔風凜冽,風聲如泣如訴,似在嗚咽。 女子孕中仍然纖細的上半身因劇烈的心跳而起伏著,側影淺淺投在隨風鼓動的帳布上,帶著分明的顫意。 見他背身不語,清河又輕輕搖了搖頭,語調平靜而淡漠,道: “此外,我長姐心有所屬,對大人不過是知音之交,并非男女之情?!?/br> 希烏怔忪了半刻,忽而笑了一聲: “公主能言善辯,我自愧不如……你不是方才問我,要如何才肯罷手?”他起身高倨在上,低睨著座位上臨危不亂的女子,眸光幽暗而深邃,道: “我要公主代替你長姐,在王庭常伴我左右。我與公主一道,烹茶品棋,一生相伴。不好嗎?” 希烏忽然起身,越過二人相隔的矮案,抬手輕觸她的眼角,用拇指掩住了她那顆淚痣,目中漸漸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狂喜,道: “如此,真是像極了?!?/br> 清河后退一步,避開他的手。她沉滯的軀體因為忽然一動而顫抖起來。她忍著下腹突如其來的絞痛,硬聲道: “羅敷已有夫。不如攝政王大人即刻賜我一死?!?/br> 希烏唇角噙著冷笑,目若寒泉,拂袖離帳前道: “哼,我已失東隅,必要留下桑榆。公主殿下,就好好待在我帳中罷?!?/br> “你別走!”身后傳來她的喊聲,希烏腳步一停。 他回身望去。 只見方才還大義凜然,身正不阿的女子,此刻已跌坐在他方換了新綢的榻上。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雙手覆在凸起的腹部上,面色潮紅,汗如雨下,雙眸惶然,求助地望向他,續道: “你快叫人來……我,我要生了……” *** 天間不知何時已落起了雪。 紛紛揚揚的大雪傾覆千里,在天地間連綿一片,不見天日。 回鶻王庭外十里,狂風涌起,旌旗獵獵,河西軍已在雪地上列陣待戰。 為首的白袍將軍勒馬于前,示意身后的大部隊停止前行。訓練有素的大軍隨即在他身后止步停下。 長風在馬上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從夜空中飄落的雪花。晶瑩剔透的小片潔白很快消融在他溫熱的掌心,倏然散去。 他昂起首,望向前方白茫茫的視野,對身旁等待指令的蕭涼道: “全軍在此等候。我一人前去即可?!?/br> 蕭涼聞言,大驚失色道: “蕭帥,這怎么可以?” 狂風夾雜著漫天的雪粒,裹挾而來,快要吹得人睜不開眼。他濃黑的眉宇間很快覆上了一層青白的冰霜,襯得整個人冷冽而孤絕。 他收回眺望的目光,以不容辯駁的語調對蕭涼道: “我若是一去不回,河西軍由你蕭涼代為執掌,待你百年之后,可另擇能者當之。河西軍,勢必要為大唐守住西境甘涼十一州?!?/br> “蕭帥,此事仍需從長計議啊,我們與蕭帥一道去營救夫人,勝算更大一些??!回鶻人狡詐,蕭帥只身深入,怕是,怕是……”蕭涼已說不下去了,垂下頭,時不時望一眼決然的主帥。 “此行事關大唐邊境,河西軍不可貿然出動。但她,我必得救。我已飛書通知了河漠部,援兵很快就會到。若我不幸身故,也會有人替我救她出來?!?/br> 長風微瞇雙眼,目色蒼茫。 他怎么看不出,希烏先派兵sao擾邊境調虎離山,又利用胡馬交易誘使清河離開涼州。就是要用她來請他入甕。 若是他帶河西軍硬闖回鶻王庭前去救她,這場私人恩怨便會演變為兩國之間的爭斗,不僅牽連無辜,更是損毀兩國盟約。 因此,他只能只身前去。哪怕是要落入希烏的圈套,以一敵千,毫無勝算,他也會義無反顧,入王庭救她。 他沉黑的眸中,映著暗夜里如紛紜繁星般飄散而下的素雪,最后緩緩道了一句: “她不會比大唐萬民更重要,卻永遠比我一人之命更重要?!?/br> 在蕭涼驚異間,他的主帥已一踢馬鐙,“駕——”地一聲飛馳而去,雪色的長袍在風雪中紛飛不止,如云起云涌,他的身姿融入了鵝毛大雪中,很快就消失在蒼茫夜色間。 …… 希烏立在帳外靜候,不覺大雪覆滿已身,玄青的袍衫已被泅染成皎白之色,衣冠尤勝雪,清冷不可言。 耳畔時不時傳來帳中女子艱難的呻-吟和痛嘶,聽得他雙手揪緊在側,心煩意亂。 此時,他聽到身后忽然而至的兵戟響聲,不悅地皺了皺眉,回身望去。 男人一襲白袍已被赤色泅染,如若身浸血池,滿面被血污所掩蓋,已辨認不出臉。他披堅執銳,長驅直入,在一眾包圍著他的牙兵間拼殺沖鋒,頑強地屹立不倒。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勇悍之氣。 希烏瞇起眼,心中掠過一絲異樣。這人竟已只身殺到他跟前來了。 他正要下令再增兵之時,帳中兀然來一聲響徹天際的嬰鳴。 一時間,刀戟碰撞的之聲迅速停了下來。天地靜默,萬籟闃靜。 浴血而戰的男人猛然抬首,趔趄著腳步,已沖到了帳前,與他并肩而立。 “清河!……”他聲音嘶啞,低吼如喜極而泣的悲鳴,奮力想要上前,又被紛涌而至的牙兵制住。 帳簾被從內掀開,幾個醫女從中魚貫而出,其中一位抱著一團錦裘,對希烏稟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