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已是仲夏,榕樹枝葉繁盛,層層疊疊的陰翳籠在樹下,耀眼的日光從細密的枝丫和葉縫中透過,在石磚上灑下斑駁的投影。 清河繞著樹干,蓮步輕移,樹上垂落的紅綢在她鴉青的發髻上拂過。她舉頭望著樹梢上的滿目翠色。似在尋找著什么。 長風已緩緩來到她身后,從懷中掏出一塊木牌,往她眼前晃了晃,笑道: “是不是在找這個?” 清河看到那已褪了色的姻緣牌,心中一驚,低聲道: “怎么在你這里?還我!” 長風舉高了手,眉眼含笑著看身前嬌小的女子怎么都墊腳都搶不走手中的木牌。轉而又收回了胸口,緊緊貼在衣襟里,不管她怎么抓怎么撓,都不還她。見她放棄,反倒是捉住她亂動的手腕,朝她壞壞地笑道: “原來夫人那么早就想和我一生一世了。為夫突然覺得多年來錯過了許多……” 她見被他發現,也無從辯駁,自己還是小女兒家時的心思被他窺了去,只覺得面紅耳赤,吞吞吐吐道: “你怎么摘下來了?怪不吉利的?!?/br> “無妨,我已親手寫了新的姻緣牌掛上去了?!彼褪?,眉眼笑開來,溫柔如水,道,“夫人猜一猜,我寫的誰?” “我管你寫得誰,”清河被人窺了少時的陰私,并不痛快,錯開他若有若無摩挲著她肩頭的唇,拂袖走遠了揮手道,“這樹上滿是你的姻緣牌。你愛寫誰,就寫誰?!?/br> “其他寫有我名字的姻緣牌,我已都一一取下來,燒了?!彼粍勇暽?,端端正正道,“因為無論今生來世,我都只想你一人白首?!?/br> 清河停下腳步,有些驚異地回身望他。 她知他軍務繁忙,自甘涼十一州收復后,河西軍所轄地緣更為廣闊,軍家之事,不分大小,往往小事亦可成大患,加之他為人做事向來周正,必是事事親力親為。 他卻因她曾隨口提起的小小醋意,百忙之中,將成百上千的寫有他名諱的姻緣牌全解了下來。 他自小生性敏于行,訥于言,白頭偕老這樣的話,婚后甚少鄭重地對她說起。只在對她表明心跡,求娶之時說過一次。 哪怕過了那么久,她再度想起,仍是覺得心間顫動不已。 這樣一個人,無論他失憶與否,是長風還是叱炎,都會讓她一次次為他心動。 清河心中涌起一股蜜意,還未抬首,眼前已被一片蔭蔽籠罩。 他已撩開她眼前的帷帽透紗,俯身探了進來。男子無可挑剔的俊挺五官在眼前陡然放大,猝不及防間,他輕輕啄吻她的唇,抵著她的額頭,目不轉睛笑道: “能得夫人為我吃醋,我心甚悅?!?/br> “我可不像夫君,一提起崔氏就醋缸子打翻……”她雖氣短,但氣勢不能輸,非要爭個高下。 “誰叫他覬覦我夫人?!彼糁鴦γ?,眸光卻漸暗了下來,幽幽道,“我嫉妒他,我不在的五年里,你們朝夕相處,一同抗敵。寧遠都跟我說了,他一向貫會纏著你的……” 說話間,他環臂在她腰肢的力道似是在若有若有地收緊了,清河一時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仍是不服輸道: “那王五郎呢?我遣他為甘州四處求援,他勞心勞力,你倒好,差點把人家臉都刮花了……他至今都還未娶妻呢?!?/br> “他敢開口娶你,就其罪當誅?!彼f得輕描淡寫,可語調平平間,方才溫潤風流的少年郎,不笑的時候,已脫胎成掌人生殺的悍將。 河西至北庭,方圓千里都是他治下,他或只需輕飄飄瞥一眼,王五郎保不住就已人頭落下。 “你可別動他。河西軍的胡馬供給,還靠他和香芝與回鶻往來斡旋呢?!鼻搴佑行┘绷?,推了他一把,男人紋絲不動,自己反倒向后仰去。男人眼疾手快地伸手摟住她,只笑了笑,沒說話。 狹小又逼仄的帷帽里,薄紗隨風輕搖,二人于內交頭接耳,耳鬢廝磨。男人急促呼出的熱氣令她雙頰又紅艷了幾分。 “會被人認出來看到的……”她低聲輕喃了一句,低垂螓首,語帶求饒,又催促道,“你不是要還愿么?快走吧?!?/br> 長風見她已是羞赧萬分,便從帷帽中抽了身,唇角勾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心中暢快了些許。 誰能想到婚前在涼州和回鶻王庭叱咤風云的李清河,婚后在他面前反倒成了含羞帶怯的女兒家,唯獨只在四下無人的閨房中另有一番恣意的情趣。 往日她越是面露羞怯,他偏生更想使壞,但想著今日仍有要事在身,只得先饒過了她。 二人執手并肩,行至觀里。 檀香龕內,金身彩繪的三清塑像莊嚴肅穆,睨視臺下眾生。 長風對著三清祈愿后,不由側身看著一旁已摘下帷帽的妻子。 殿前明燈數百,熠熠生輝,銅爐中燃著數十支香火,煙氣繚繞。 燭火下,女子泛著紅暈的側臉柔光如水,潺潺而流,恬靜又淡然,帶著融融的暖意。 她心無旁騖,垂首低眉,雙手合十,金絲邊的袖口垂落,繁復的褶皺明暗交錯,露出一雙不著珠飾的瑩瑩皓腕。 “你許的什么愿?”他看她如此虔誠,忍不住好奇道。 她抬眸,朝著神明,面帶淺笑,滿目清光從眸中溢出來,一字一字道: “一愿,海晏河清,風調雨順,二愿,夫君千歲,妾身常健,三愿,執子之手,與子偕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