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坐?!彼徽贡圩髁艘粋€“請”的動作。 清河微微一怔后,徑自落座于他對案。希烏小臂一抬,勁瘦手腕出懷袖,袖口斂起,為她面前的杯盞斟上茶水。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若非高挺的鼻梁和微陷的眼窩透露了他一半胡人的血統。清河會覺得眼前的男子是長安城中哪個世家出來的翩翩公子。 “公主殿下,深夜造訪,所謂何事?” 清河眉心一跳,不解他如何識破自己身份,卻見他緩緩說道: “公主殿下肖似令姐。旁人或許看不出來,我希烏卻能辨出一二?!?/br> “令姐在世時,亦常與我對面而坐,煮酒烹茶,高山流水,鳴箏共弦?!?/br> 清河見被他戳穿,頷首默認,也淡然回道: “長姐風雅,自小君子六藝,無不精通,尤善琴藝茶藝,更善交友用人。長姐有希烏大人這般知己,也是此生有幸?!?/br> 希烏抬首,搖頭道: “我乃塵泥,而她是天上明月一般的人物?!?/br> 她冷靜地看著他烹茶,忽然心念一動,問道: “為何不叫我可敦,還喚我公主殿下?” “未成大婚,殿下還未被冊封,就不能算我回鶻可敦?!彼皇謹繑n著另一只袖口,于茶碗中擊拂的手一頓,撩起眼皮看她,幽聲問道: “難道,你想做可敦?” 清河不置可否。 她不想,但她不得不做。 見他點茶工夫,持瓶點湯,注湯調勻,環腕運筅,一套行云流水。 她掃視了一眼案上齊整的茶具,鈔茶的分量約莫二錢,問道: “希烏大人的茶具早已備好,是一早便知道我要來?!?/br> 希烏將盛茶的杯盞遞到她面前,笑道: “公主殿下聰慧過人,必知當下何人可近,何人可用?!?/br> 茶香四溢,清河雙手舉杯,微微仰頭,只在杯沿淺淺抿了一口,沒有飲下茶水。 她裝模作樣放下茶盞,明眸睨了一眼身前自定的男子,笑道: “希烏大人,可是在自薦?”她不由挺直腰背,尖細的眉挑起,如勾似扯,淡淡笑道,“大人既與我長姐相交甚篤,我可以信任大人嗎?” 希烏將懷袖橫亙案上,也欺身上前,盯著她眉間顫動的花鈿,道: “你以為,大可汗何故在公主來之前摔斷了腿,就一直下不了榻?” “你以為,今日你能順利出入王帳擊殺大可汗是為何?” “如此自薦,公主殿下可還滿意?” 見他坦然地驗證自己心中的猜想,清河徑自問道: “你知道我要殺掖擎?” 希烏燒開了第三壺水,沸水的熱氣將他胡漢難辨的清俊面容描上了幾分慵懶之氣。 “我助你一臂之力,為你,也是為我殺掉可汗。如此不好么,大唐的公主殿下?” “希烏大人向來蒙受可汗盛寵,官拜宰相,何故要毀了這條官運亨通黃金道?”清河秀眉一凜,冷笑道,“莫非,你是要可汗之位,自立為王?” 希烏微微一笑,啜飲了一口掌中之茶,出人意料道: “害她的人,我一個一個,都不會放過?!彼柰胫袧u漸消散的茶沫。 清河愣住了。 她知道希烏一向與玄王叱炎在王庭爭鋒相對。當時她以為是掖擎可汗為了平衡朝局所設下的掣肘。此刻才知,原來他一直是受了長姐之命。他也是長姐布下的一顆棋,用來克制素來痛恨唐人的玄王。 可如今叱炎已非彼時的叱炎,希烏大權在握,仍要為長姐報仇么? 清河心中萬般糾結,不知是否該將實情相告,讓他收手不要再對付玄王。 她蹙起眉,目光落在他攪著茶沫的手上,不禁問出了口: “我心中亦有可汗人選。那么,大人可愿來幫我?” 希烏頷首,微微一笑,抬手將案上的那卷大可汗遺詔推到她面前,示意她打開。 清河攤開卷軸,看到所列之人,心下又驚又喜,耳邊傳來希烏悠悠然的聲音: “如此,可算為公主效力的投名狀?” 王庭中的宰相希烏識人斷面,智多近妖,果然不出所料。 “但……”希烏話鋒一轉,陰惻惻的語調響起,“我心中,下任可汗的人選,另有其人?!?/br> “公主殿下,要如何令我轉念呢?” 希烏笑而不語,肆無忌憚地審視著她精心描畫的妝容和纖細窈窕的身姿。 清河不喜他這副勝券在握的表情,她捉摸不透,反被他盯得頗有幾分不適,伸手斂起垂落下去的披帛,遮住香肩,欲起身告辭。 希烏并未攔她,仍是顧自垂頭坐在席上,不動聲色地繼續點茶,唇角勾著一絲淺笑。 不知在笑誰。 很快清河就知道他何故一副看戲的神情。 門外驟然傳來兵戟相碰的爭斗之聲。有人在硬闖希烏的氈帳。 未有持續多久,守衛仿佛都被打趴下了。 “殿下,大人已歇下了。哎,殿下,怎可擅闖宰相寢帳……”然后便是帳門外侍從的悶聲,倒地沒了動靜。 隨后傳來另一個侍從高亢的稟告聲: “玄王殿下到?!?/br> 清河猛然回身,收了步子不敢再向帳門走去。 他不是在王帳處理掖擎后事么,他此時怎會來? 她慌不擇路,帳內空曠,唯有一案一榻而已。她只得看向案上鎮定自若的希烏,既是羞惱又是求救。希烏眉目幽然帶笑,頭一偏,朝一旁的榻上掃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