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今日隨軍出征,她竟未被叱炎套上枷鎖。也所幸來提她的是葛薩,而她,手中正好有他的軟肋。 這是她能握在手心的唯一一個契機。 緊接著,她身后有密密麻麻的流矢如驟雨般落下,她知曉這是城樓上隴右軍為她射下的掩護箭陣,為她隔絕開追上來的玄軍。她有些心疼,只愿他們不要將箭矢浪費在她身上,還需留著守城之際再用,越多越好。 她一刻也不敢回頭,奮力向前沖刺。 高闊的城門開了極細的口子,辰霜翩躚的身影閃入之時,她翻飛的素白衣袂邊,忽有一道疾風閃過。 一支強勁的黑羽箭破空而來,竟穿越僅半人寬的門縫,恰好刺入她腳下的土地。 她不必回望,也知是何人射的箭。 以他的射術,此箭是故意射偏了。 并非絕殺,而是震懾。 他終是舍不得殺她。 她滯了一瞬,最后還是抬眸望了一眼數百步外的射箭之人。 他泅墨般的身形在風中紋絲不動,張弓之勢分毫不減,隔著如此之遠距,仍能感到他渾身散出的肅殺之氣。 須臾間,城門已緩緩閉闔,將那道沉滯的黑影關在遙遙城門之外。 再見之時,便是敵人。 辰霜收回目光,躋身進入了城門。 “殿下,她……”葛薩面如土色,捂著流血的肩頭,回到軍中,卻不敢再說一個字。他望見了主子沉郁的神色,在萬里炎日下,如覆冰霜,寒徹入骨。 叱炎青筋暴起的手緊緊握著長弓,卻直到城門關閉,始終都未再發一箭。 又一次。 她又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脫了。 昨夜,她視他為夫君是假,不過是想讓他心軟允她隨軍。 數日,她腿傷未愈是假,不過是為了瞞過所有人,從而可以奔至隴右軍射程下,使他無法再上前抓回她。 他連一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如今的機會,唯有涼州。 等他攻下涼州就好了,屆時,她定會在城中受降。 只要,攻下涼州。 叱炎神色稍平,拔出腰際陌刀,朝天際一揮,厲聲道: “玄軍聽令,全力攻城!” *** 入暮后的峒關陰風陣陣,天雨粟,鬼夜哭。天地間茫茫青灰一片,似是在幽冥交匯,不辨晝夜。 時有隆隆雷聲在極遠的天際,隱隱作響。 辰霜獨立在垛墻邊,遙望遠處的回鶻大軍許久。城墻冰冷堅固,星火幽暗蒼茫。高處不勝寒,即便是夏夜,此間的風都帶著微微的涼意。 “你可是有話跟我說?”辰霜道。 在她身后也已站了良久的寧遠,終于開口,緩緩問道: “殿下就如篤定,我定能射準這一箭?” 辰霜嘴角一翹,微微一笑,道: “你的射術是他親手教的。我信他,便會信你?!?/br> 寧遠黯然垂眸,余光瞥見了她頸上那道淺淺的血痕,嘆氣道: “以命相搏之術,殿下何必非要如此?若是我在射偏一寸,殿下咽喉處怕是已受重傷?!?/br> “賭一把罷了。我就拿命賭你能射中這一箭?!背剿Φ煤V定,道,“這曾是我和他之間的默契,現在就是我和你的默契。我必要你為我射這一箭,助我逃脫?!?/br> 寧遠心中難安,忍不住又提及道,“若是少帥還在,以他的射術,必不會傷及殿下一分一毫??晌?,我實在太過駑鈍……” “若是他還在,必不會讓峒關再陷危機?!蹦可?,道,“但他不在了。涼州,我會替他守住?!?/br> 城墻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辰霜回身一望,肩上已有一件月白氅衣蓋上。 崔煥之一身鐵甲赤盔,紅纓在遙夜中飛揚如絲。他頭上兜鍪已卸下,露出有些凌亂的鬢發,道: “此間風大,披著吧?!彼谅暤?,“辰霜,自從我知你落入敵手,寢食難安。我本想親自派兵前去,奈何祁鄲大軍來勢洶洶……今日,寧遠說要以此計救你,我又驚又怕,所幸你平安無事歸來?!?/br> “崔將軍不必介懷,隴右軍在祁鄲手里守住了峒關,比什么都重要?!背剿?。 崔煥之遲疑片刻,如鯁在喉,舉目見寧遠已悄然遠去別處,低低道了一句: “當年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br> 辰霜不禁緩緩回身,見他浮屠赤甲上已有刀劍的劃痕,肩肘處也滲出的血跡已干涸,都來不及擦拭,渾然散著血腥,還有一身尸氣。 她知這位崔家大郎向來喜潔凈,好熏香,一向與她見面必換新衣,整肅容裝。四時之間,貂帽輕裘,綾羅錦袍,必是最時興的式樣。如今守城血戰艱辛,多日苦戰都無暇更衣,此時他似是怕氣味難聞,還刻意離她站得有數步遠,張弛有度。 辰霜心下動容,上前一步,替他拂去兜鍪上不知何處飄來的煙燼。 手中深灰的煙燼很快隨風散去,她垂下眸光,道: “崔將軍自有英明,無需與他人作比?!?/br> “回鶻人剛剛暫時退兵了??搓噭?,或許明早才會再發起進攻?!彼b望城前火光隱隱的回鶻軍軍帳群,嘆了口氣,向他稟道: “我方才探過營房,烹油快用完了。糧草只夠數日之用?!彼龖n心忡忡,蹙眉道,“數日來,并無長安那邊的消息,援軍亦遲遲不至,城中糧草只夠撐幾日的了,不知能不能熬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