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我乃大唐公主李清河?!?/br> 這下,叱炎完全看清了,這個女子的背影竟是他夢中女郎的樣子。只是這一回,她并未穿紅衣,神色也全然沒了之前夢中那般繾綣柔情。 而是亙古寒峰一般的冷硬和清絕。 就在那個少年身后,一個身著緋色官服的傴僂男子躡著碎步,掐著雌雄莫辨的尖聲響起: “大膽反賊,見到公主殿下還不速速跪下!” 那個站得筆直的白衣少年被踢翻在地,被迫朝那女子跪拜。叱炎雙腿一軟,似是感到自身的膝側也痛了一下,幾乎要隨之跌倒。 只見少年死死咬著唇,雙臂撐在地上,不肯低頭,高聲道: “我沒有叛變,河西軍沒有叛變!還請……還請公主殿下明鑒!” 那白衣女子冷笑一聲,側身而立,自上而下低睨著那個少年,聲色冷冽,一一敘道: “月余前回鶻大軍兵臨峒關,圣上圣旨頒下,河西節度使蕭懷遠拒不出兵,乃是抗旨不遵。待圣上震怒,連下十道圣旨,蕭帥才肯發兵?!?/br> “如今蕭帥帶兵深入峒關,已是一月未返,蹤跡難尋。謠言四起,說蕭帥已投降回鶻?!?/br> “今日,回鶻不過在峒關外屯兵數百一千,長風將軍卻要只身領河西余軍前去抗敵?!?/br> 她瞇起那雙秋水般瀲滟的眼,聲音低幽,卻如有千鈞之力,震人心扉: “長風將軍,莫不是要隨你父帥投敵?” 白衣少年猛然抬頭,明亮的一雙眼死死盯著頭頂的那雙寒眸,咬牙道: “回鶻狡詐,以老弱病殘列于陣前模糊試聽,迷惑圣上,父帥揮淚出關,死生難料,臨別前唯囑咐我要死守峒關,死守涼州?!?/br> “今次回鶻卷土重來,必是有詐。峒關若失,涼州危矣。還請殿下允準,準我出關抗敵!” 白衣女子緘默不語,官服男子見狀疾步上前,一甩手中拂塵,朝那少年啐道: “長風將軍,若是你和你父帥一般,投了回鶻一去不復返呢?圣上的涼州,誰來守?你們河西蕭家,真當涼州是你們自己的地盤兒了?” “你這閹人住口!父帥不可能叛國!”少年猛地斂衽起身,將身旁弓著脊背的男子一拳打倒在地。 “你,你這反賊竟敢毆打圣上監軍!”那官服男子目露驚恐,捂住唇角溢出的鮮血,一步一步朝白衣女子爬去,拜道,“殿下,蕭長風膽大妄為,必須即刻處置,以振軍心!” 他話音未落,少年身后黑壓壓一片的將士竟紛涌而至,齜牙裂目,舉刀向那倒地的官服男子而去。 “住手?!钡豆鈩τ爸?,還是那少年重重喝了一聲,他身后的部下才收手作罷,隱忍著后退。 白衣女子只靜靜看著少年,徑自掠過地上跪拜的監軍,幽聲道: “你的人,都聽你的,難道都要一同違抗圣旨,一意孤行前去峒關嗎?”她行至與他并肩處,錯身而立,頷首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 “如此,你讓我,怎么保下你?” 少年微怔,望著眼前女子極為陌生的面容,苦笑一聲,凜然道: “機不可失,軍機誤不得?;佞X人定是在等援軍到齊,合力圍攻峒關?!?/br> “今日若不去,峒關再就難守了。就算圣上要誅我,回鶻要殺我,我都得去!” 他身后的將士一并舉臂高呼道: “我等誓死守峒關,守涼州!只認帥印,不識公主,更不識這閹人監軍!” 白衣女子甩袖而去,忽地冷笑道: “好一個只認帥印,不識公主。來人……” 那監軍聞聲一震,從地上轱轆爬起,朝女子奔去,伏身大拜道: “殿下!此乃大不敬罪,該斬首立威??!” 女子再度背身而立,冷冷喝道: “誰敢出關,即刻賜酒!” 監軍得此令,正中下懷,亦是聲勢大漲,大呼之下,不出半刻,數個緋色官服的手下遞上來一壺早已備好的酒瓶和數個杯子。 白衣少年聞言,奮起向那案上的酒杯而去。此時,他身后已閃過一道身影,更快地將酒杯奪了去。那個年輕的將士朝他咧嘴一笑,対他舉杯道: “少帥,這杯酒,我替你喝,以我一死,明我河西軍抗敵之志!” 白衣女子見此,面色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慌亂,她重聲喝道: “來人,將長風將軍押下地牢幽禁。無我號令,不得釋出?!?/br> “不……”一切發生得太過迅疾,白衣少年來不及反應,已被數十個官服男子拖著走。他奮力掙扎,革靴在地上踏出深深的刻痕,掀起塵沙滾滾。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親部將毒酒一飲而盡,口吐鮮血后倒地不起。 他那名年輕的部下曾與他與并肩殺敵,対酒當歌。今日,死在了故土,死在他每日守衛過的城樓,死在他河西蕭氏數代鎮守的峒關。 死時面如白紙,死不瞑目。 隴雁孤鳴,四野闃寂。 疾風之下,漫天風沙漸漸迷了看客叱炎的眼。他仿佛能感同身受,那個白衣少年萬念俱灰,心如刀割之痛。 他想上前,將那個白衣女子和少年的面容看清一些,眼前卻突然起了鋪天蓋地的大霧,一時不辨牛馬。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刻,一個時辰,或許是數日。濃霧漸漸散去,畫面又陰沉了幾分。 叱炎回過神來,轉眼間四處皆是茫茫戈壁,血腥味就著野火燒焦的尸臭,蔓延在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