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似是聽到有人進來,角落里有團東西忽然一動,緊接著傳來一聲嘶啞的女聲: “你別過來,求你,不要過來……” “長姐!”辰霜朝聲音奔了過去,點燃了火折子。 晦明不定的火光之下,照出了角落里那個瑟瑟發抖的身影。 宴海身上仍舊是壽宴那身丹紅交襟錦緞襦裙,只不過已被撕成一條條散亂的裂帛。她緊緊裹著所剩無幾的殘余衣料,雪肩和下半身盡數露在外頭,鬢發凌亂不堪,掩住了煞白如紙的面容。 “長姐,是我,清河?!甭牭绞煜さ穆曇?,宴海沒有繼續往后縮。辰霜靠過去撥開她散亂的發,看到她面上血淚交錯的斑斑痕跡,觸目驚心。 她舉起火折子再往下看去,她白皙如玉的小腿上淌著數條蜿蜒的血流,深深淺淺,形態不一,已近干涸,卻仍是觸目驚心。 辰霜驚聲向后喊道: “陵哥,你先別過來?!?/br> 身后的腳步聲瞬時停住了,滯在那里不再往前。 聞聲,宴??斩吹难垌E然收緊,身體猛地一縮,顫聲道: “他也來了?”她伸出裸-露的手臂,四處扒拉著,似是要找什么遮蓋身體,指甲在堅硬的地上劃出道道血痕,“求你,別,別讓他看到我?!?/br> 辰霜忍不住淚如雨下。 她的長姐,從小到大,最愛漂亮,怎能容許自己這般模樣去面見十年未見的心上人呢。 辰霜握住她顫抖的手,將外衫蓋在她身上,柔聲道: “長姐,別怕……我幫你梳妝?!?/br> 暗地里,辰霜銀牙咬碎,掩住抽泣時顫動不已的聲線,低聲恨恨道: “掖擎這個畜生……” 來日,等到來日,她誓要為長姐報此仇。 帳幔垂下,一道屏風阻隔了司徒陵和姐妹兩人。 辰霜擦去了她面上的血痕和淚痕,替她換上另一身清潔的襦裙。她特地挑選了白底紅花的繡紋樣式,她的長姐,向來穿紅最是明艷動人。 她用胡桃木的梳子一縷一縷梳著宴海濃密的青絲,只盤成一個簡單的發髻,其余皆自由地散在她背后,如山間幽瀑,恰是少女未及笄之時的發式。 辰霜垂頭対鏡一看,朝著鏡中人道: “長姐,我手藝不精,比不上香芝,只能梳成這樣?!?/br> “我很喜歡?!毖绾M~鏡中面容模糊的女子,沒有濃妝艷抹,容色清麗無雙。一雙秀眉若遠山,花鈿俏麗,眼眸澄凈,仿佛仍是出嫁前的模樣。 辰霜不由牽起嘴角一笑,可她眼角一動,凝在眼眶里的淚水便涌了出來。她伏在宴海膝上,像幼時那般,低低訴道: “長姐,是我沒用,害你如此?!?/br> 后腦被一只溫柔的手一下又一下輕撫著,長姐沒有像之前那般斥責她,只是輕輕地呢喃: “天命如此,不必自責。只要還活著,就有無限希望?!?/br> “長姐想要你,好好活下去,無論如何,替我守好涼州,守好大唐……”她遲疑了一瞬,柔聲問道,“你可愿意?” 辰霜猛地抬首,対她重重點了點頭,一字一字道: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宴海將她扶起,替她拭去眼淚,神情恢復了慣常的冷冽之色。她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掏出一卷帛,遞予辰霜,道: “昨夜,我趁掖擎酒醉熟睡,從他懷中偷出了這卷涼州布防圖。他竟賊心不死,仍是要取我涼州?!?/br> “是玄王叱炎的字跡,你看看,我可有認錯?卷帛中他列下機密的計劃,即將攻打涼州,掖擎定是允了?!?/br> “清河,涼州危矣!” 辰霜心下猛地一沉,顫抖著雙手攤開絹帛一看。 其上詳細地記載著涼州城的地形輿圖,一條條街巷,一道道關卡,如同親臨一般栩栩如生。 “是他的字跡沒錯???,他怎會……他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宴海輕嗤一聲,斂袖冷聲道: “哼,他本就是籌謀多年要替掖擎取涼州,若不是我多番阻攔,涼州早就是他囊中之物?!?/br> 辰霜發顫的指尖收攏卷帛,攥緊在手中,一顆心已沉至谷底。又聽宴海嘆了一口氣,対她幽幽道: “長姐無用,被軟禁至此,已成掖擎禁臠,束手無策。你該怎么做,可清楚了?” 辰霜沉默了片刻,頷首點頭。 她收起卷帛,扶著宴海起身,慢慢將屏風撤去。 身長玉立的男子靜立良久,聞聲微微側身,回眸相望。 他焦灼的眸中閃過一絲恍惚,呆呆立著,一動不動。 俄而,他聲音滯澀,低低喚了一聲: “宴海,我來了?!?/br> 這一聲,遲了十年。 辰霜默默退去帳外,將時空留予久別重逢的二人。 她忍不住將懷袖中的卷帛再度打開,細細掃了一眼。 久之,她收起卷帛,眸中猩紅,有如啐血。 絹帛被她死死攥在手心,褶皺如同一道道裂紋,隨著她手中的力道鏤刻成更深的溝壑。 *** 宴海端坐在琴案之上,素手一揚,悠悠撫琴。 琴音杳杳,如泣如訴。二人対案而坐,默契如初。此時相対無言,卻更勝千言萬語。 恍若回到了幼時在宮中,亦是她撫琴,他舞槍。 赤紅宮墻的那顆梨花樹下,翩飛的白梨花簌簌而下,狀若滿天飛雪,落在少年揮灑自如的身姿之上,亦落在少女又喜又怯的眼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