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辰霜隨手撫過一匹絹布的料子,冰涼滑膩,是草原上能與大唐易來的最好的絲種了。其中數匹名貴的云緞柔軟如絲,色澤明艷,最適宜女兒家做成貼身衣服了。 她當年在皇宮身為公主,穿不上當季最上乘的云錦緞子,也不過是穿這些普通的云緞裁成的衣衫,也從未覺得委屈。 她本是不在意這些,卻想到這是河漠王悉心為女兒備下的陪嫁,才不由多看了一眼。 滿車滿地,皆是一個阿耶嫁女兒的心意。 她只輕輕一觸,就收回了手。 “辰霜,你來看,這是我們河漠特有的愈傷草藥,刀劍槍傷,涂了它,傷口便能好得快些?!辈_從一駕馬車的瓶瓶罐罐中,拿出其中一瓶來,道,“我的夫郎,未來是要在草原上征戰四方的。我備下這些草藥,肯定用得上?!?/br> 辰霜接過那瓶草藥不語。腦海中不禁想起叱炎上身伏著的數道猙獰傷疤。她在軍中見多了殺伐,可當時親眼看到,亦是覺得可怖且燒心。 那時,她氣他,惱他食言,不肯摘下面具,所以走得很急,離開帳子前也不曾回頭看看,他胸口那道箭傷毒消了沒,口子愈合沒。 現下,他就要做別人的夫郎了,是再也沒機會看了。 要是那箭傷愈合了便好,她所欠他的舊傷已去,舊人不再,也算是功成身退。 她的心間空蕩蕩,像是被活生生地剜去了一塊血rou。原來,了去深藏五年的執念,竟是如此這般的心情。 帛羅還在馬車之中游走著,像個陣前閱兵的女將軍,昂首挺胸地檢閱著即將隨她征戰夫家的軍隊。 辰霜在旁靜靜望著歡欣鼓舞的她,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苦澀。 酒意漸漸泛了上來,她頓覺視線模糊了起來,腳步趔趄,不慎一下子坐在了滿是綢緞布匹的馬車上。 “咣當”一聲,極其清脆的聲音響起。 辰霜感到股部像是碰到了什么堅硬無比的東西。她的酒氣醒了三分,轉身回頭一望。 只是普普通通幾匹綢緞,按理說應是細軟無比,怎么坐上去就那么硬呢? 辰霜頭腦昏沉中,忽然心念一動。 她伸手向層層綢緞的中間探去。 指尖驟然碰到了尖利之物,一股寒涼在指腹間溢開。 辰霜一驚,直接將數匹馬車上的綢緞全然攤開。 幾把陌刀鏗鏘有聲地露了出來,銀光閃閃,躺在華貴艷麗的絲綢之上,映入了她深黑的眼底。 失措了片刻,她沒有猶豫,徑自繼續扒開身邊其余馬車上的綢緞和布匹。 “乒里乓啷……” 另外數把夾雜在柔軟綢緞布料中的陌刀失去了藏身之所,掉落在地。 辰霜瞳孔大震。她喚來了不遠處仍在觀賞器物的帛羅,極力克制著聲音中的懼色,定了定神后對她問道: “這些刀具,可也是你的嫁妝之一?” 帛羅俏麗的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她掰著手指細數后,回道: “陪嫁單子上,似乎沒有這些。陌刀是利器,怎會和綢緞放在一起呢?” 辰霜的心驟然沉了下去,繼續追問道: “我們中原人嫁娶的習俗里,會在棉被床褥上藏一些紅棗花生桂圓等物,有‘早生貴子’之意。你們河漠部,在綢緞里藏尖刀,可也是有什么習俗說法?” 帛羅搖搖頭,肯定地說道: “嬤嬤也從未給我講過這些習俗。應是沒有的?!?/br> 辰霜的整顆心變得冰涼如水,她緩緩拿起其中一柄刀,端詳了起來。 這陌刀,和普通的刀完全不同。草原上的陌刀,刀尖銳利,削鐵如泥,刀身頎長,是專門用來對付馬上騎兵的。 騎兵所領的戰馬,即便馬身上有鐵甲包裹,馬腿為了靈活應激,不會披甲。 眼前這些特制的陌刀,就是專門用來砍向毫無防護的馬腿,削弱騎兵的戰力。馬失前蹄,騎兵失馬,猶如戰士手中無刀,將軍手中無兵,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辰霜在隴右軍中見過俘虜的回鶻騎兵用過陌刀,也見過叱炎身上那把,都是如此形狀,她絕對不會錯認。 帛羅的嫁妝是她的阿耶河漠王拔野古備下的,這些藏在其中的武器,也自是他默許的。 那么,河漠部究竟要對付誰呢?誰的騎兵,強大到不能光明正大地單挑,而要借嫁妝的由頭暗藏這些陰詭戰術呢? 不言而喻。 曠野的風低嘯而過,柔韌的草叢被吹彎了身。 辰霜的酒意已醒了大半,此刻頭腦清晰得有如白紙上的黑墨。 她將陌刀重新塞回了綢緞當中,將緞料捋平,一如從未打開看過。再回身向其他裝卸在車的嫁妝箱子走去。 陰詭之計應是并不止于袖中藏刀。 果然,馬車隊列最后,好幾車的酒壇吸引了她的注意。 辰霜打開了其中一壇酒的絹布蓋一探,酒香撲鼻。她沉聲對帛羅道: “你陪嫁的那些牛羊呢?牽一頭過來?!?/br> 帛羅見她神色愈發凝重,心知不妙,便照做去尋了一頭羊過來。 辰霜將酒壇中的酒倒出來掬在手心,硬是喂了那頭羊好幾口。二人屏息靜觀,那頭羊飲酒后,只消片刻便倒了下去不動了,昏睡一般起了鼾鳴。 一試便知。這酒中撒了蒙汗藥了,小小幾口能讓一頭如此肥壯的養半刻睡去,劑量絕對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