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近年來唯一的交集,便是那道她不曾親眼目睹的圣旨。她的父皇,要她和親。 人倫親情,她向來無緣。她本是坦然接受這樣的命運,卻在此刻真實目睹別人家的父女之情后,不免心中酸澀。 河漠王將手中一大碗酒大口飲盡,再翻手將酒碗倒置,示意滴酒不剩。辰霜也毫不示弱,亦直接將整碗酒一口喝完,一把將空碗遞到跟前。 河漠王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 “帛羅,你交的這個朋友真是海量。奇女子!”河漠王幽幽看著小女兒,眼中涌動著不明的情緒,輕聲道,“你跟著她,我放心些?!?/br> 帛羅沒聽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河漠王嘆了一口氣,突然就此坐在了辰霜席上。辰霜一驚,不知所措地看向帛羅。 “阿耶……你坐在別人的位置上了……”帛羅想要將她的阿耶提起來,卻怎么也提不動。 “河漠王可是醉了?”辰霜向帛羅望去。 帛羅疑惑,努了努嘴念叨了一句: “不會吧,我阿耶一向酒量和酒品都極好的?!?/br> 此時,河漠王對著辰霜比了一個坐下的手勢,辰霜不敢不從,與他并肩坐在一處。 “你叫辰霜是吧?!蓖犜挼仡h首,河漠王接著道,“為人阿耶的,最怕的就是有朝一日護不住自己的子女。帛羅是我最小的女兒,不比旁人好相與。如若有一天,我不幸護不住她了,還請你將她帶到中原去,逃得越遠越好?!?/br> “阿耶,你在說什么呢?”一旁的帛羅聽了,顯然不高興了,跺著小腳想再把醉酒的河漠王扶起來。 河漠王無視了跳腳的小女兒,徑自繼續對辰霜道: “素聞中原富饒無邊,我心向往之,不知此生是否還有機會得見?!?/br> 辰霜頓時覺得這話有些莫名其妙,還是客套道: “河漠王萬壽無疆,一定可以親往親睹的?!?/br> “借你吉言?!焙幽鯏[擺手,滿是褶皺的臉笑得有些蒼涼,他從懷中掏出一串紅玉珠串,遞到辰霜眼前,道: “中原的貴客,可是答應我了,今后要好好照顧我的帛羅?我知中原‘投桃報李’的禮節,這串寶珠算是我的謝禮?!?/br> 辰霜未接過,而是看向帛羅。待帛羅點頭后,她才從河漠王手中接過珠串,拜謝道: “河漠王所托,自當一言九鼎,百死不辭?!?/br> “好一個‘一言九鼎,百死不辭’。哈哈哈哈……”河漠王見她接受,便大笑著起身離去,留下不知所措的眾人面面相覷。 辰霜心中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她微妙地覺察出,河漠王并未酒醉,說的也不是醉話,而是真心實意地要將小女兒帛羅托付給了她。 可帛羅不是要嫁給玄王叱炎了嗎?草原上的明珠要嫁給最勇猛的悍將,河漠王還有何可不放心的? 個中深意,她百思不得其解。當時只道是自己也飲得有些多了,會錯了他的意。 直到散席之后,她與帛羅一道醒酒吹風,看到了河漠王備下的嫁妝,她才恍然大悟。 河漠王宴上裝醉對她所說的,句句性命攸關。 因為,他所行之事,兇險萬分。 第40章 嫁妝 雪夜初晴,天間有層云掩掩,月色不甚明晰。 穆護偷偷告訴帛羅,他的阿姐在宴上獨自一人狂飲。帛羅面露憂色,決意帶辰霜出來透透氣。 草原上的夜空浩蕩, 萬籟俱寂, 偶有寒蛩不住鳴。 月光在氈房的廊柱間投下晦色的陰影, 散在漫步的二人身上,勾了一層朦朧的銀邊。 早春的風仍有些寒意,吹得酒后的辰霜頭腦有些發脹。 靜默中,帛羅有些愧疚,邊走邊道: “我的阿耶是否嚇到你了辰霜?他今夜有些奇怪,平日里不是這一個樣子的。你莫怪?!?/br> 辰霜搖了搖頭,輕聲道: “無妨的, 草原人豪氣萬丈, 我心悅誠服。我羨慕你有那么好的阿耶,時時刻刻都想護著你?!?/br> 此語出自她的真心。 她自認一生也不曾羨慕過別的什么。 因為, 她自小便知道, 想要什么東西, 就得自己去爭取, 由是, 就從未生過什么羨慕之情。只不過,時常求而不得, 偶有遺憾罷了。 她不想做公主,就抓住機遇,趁叛亂逃出了宮;她想出人頭地, 就步步為營,在全是男人的軍營打下自己的天地;她想要自由, 便頭也不回逃離了軍隊逃過了和親的圣旨,西進入了回鶻王庭。 唯獨旁人生而有之的親緣情緣,她如何努力,皆是強求不來的。 她衷心羨慕帛羅,有疼愛她將她放在心尖的阿耶,還即將要嫁給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男子。 不像她,所求皆是虛空,猶如水中撈月,徒勞無功。 辰霜望著草原夜空中星星點點的寒芒,既是釋然又是自嘲地笑了笑。 身著明艷紫裙的少女一步三跳地走到她身邊,無不自豪地告訴她: “我帶你看看我的嫁妝吧??啥嗫珊每戳??!?/br> 草原兒女跟中原人確實不同。在他們眼里,哪有什么露富這種說法呢。有什么便大方地展示出來,不會藏著掖著。 辰霜被帛羅爽朗的笑聲所打動。二人就像偷偷溜進后廚的倉鼠,置身于空地上停著的數百輛陪嫁馬車之中。 這些大小不一的馬車上,裝載的盡是糧食萬石,絲絹千匹,珠寶百匣,更不提數以千萬計的牲口和奴隸,都是她河漠郡主一人的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