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必?!边逞椎橙?,卻見那女子并不起身,仍是攔在他面前。 她雙手微張,露出的一截小臂瑩潤白澤。她的身量不過在他鎖骨那般高,嬌小的身軀還未及他一半肩寬。神情卻固執異常,分毫不讓。 又聽她道: “那,我與殿下同去,以防不測?!?/br> 叱炎眉梢一動。倒似了她在保護他一般。 一旁葛薩驚到下巴掉落,他來回踱著步子,無不焦慮地指著她道: “鹿茸大會乃是回鶻各部王族一年一度的盛會,各大部族的首領貴族皆會到場。你一個女奴,怎可與殿下同去?若是被人發現,可是褻瀆的大罪,要被砍頭的?!?/br> 只見她微微一笑,并未理會葛薩善意的勸告,清亮的目色直直望著他,道: “昨夜,殿下已許我自由民的身份,我已不再是女奴?!?/br> “還說,要我從此片刻不離殿下身邊……不是嗎?” 微挑的秀眉好似在說,砍頭罷了,她何足懼之?他自會保她無虞。 叱炎垂下眼眸,掠過一旁葛薩驚異的面色,目色余光的暗影里唯獨映出了眼前凜然的女子。 她與昨夜那副癡纏的模樣,迥然不同,仿佛并非同一人。后來即便已是神志不清,嗚咽不斷,此刻竟還如此清晰地記得他當時所應允之。 這女子千變萬化,換臉如翻書,果真是不可小覷。 他自嘲般在心底輕哼一聲,對葛薩令道: “找一身層紗胡裙,要帶面紗的那種,給她換上?!?/br> *** 漠北一年一度的鹿茸大會開在每歲孟春,冰雪消融的時節,慶賀新年伊始,乃是貴族游樂競技的盛會。 今歲,鹿茸大會擺在回鶻王庭數里之外的草原。天高山闊之下,十里無垠綠地,大風起云飛揚。 回鶻各大部的世家大族悉數到場,列席其間。各部勇士已就位,賽場分列,比得無非就是騎馬、射箭等傳統兵家之術。 游牧民族一向逐水草而居,本代掖擎可汗一改舊制,每攻下一城,便學祁鄲人筑起高聳的城墻,從各部內九姓大族中挑選可用之才鎮守,屯兵積糧。從此雄起漠北,草原上的各部紛紛依附。 不僅如此,掖擎可汗意在通過平衡各部勢力,使之互相掣肘,攫取更大的勢力范圍。 此會,本就是大可汗拉攏各部的契機。 辰霜一路跟在叱炎身后,行至會場落座。 今日,玄王叱炎著玄黑高襟胡袍,胸前以金絲鑲著游龍圖騰,要配長柄佩刀,凜冽貴氣,不可逼視。 他本就是大可汗最為受寵的兒子,位列五王之首,賜座于可汗王座高臺之下。辰霜按他要求換了一身回鶻貴女的胡服帛裙,以輕紗覆面,在他身后默默步入會場。 王座之上,掖擎可汗與固??啥夭⒓缤?,迎各部貴族。辰霜經過之時,似能感受到宴海悠深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如有陰翳。 她迅速跟上了叱炎,待他落座,便蹲坐在他身后,頷首許久,不敢抬頭示人。 “看見了?” 她抬眸,見叱炎微微側身,與她耳語。他的側臉迎著日光,玄鐵面具之上投著斑駁的光影,勾勒出一道英氣逼人的下頷線。 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對面一列席位,坐得竟是大唐議和使臣,烏泱泱的一排緋色官服,在草原上猶為奪目。 辰霜始料未及,心下一驚,不由自主向叱炎身后靠了靠,想借由他高大身軀的蔭蔽,藏于其中。 叱炎不慌不忙,抿唇淡淡道: “今日是大唐使臣在王庭的最后一日。你只需乖乖在我身后,他未必不會注意到你?!?/br> 她垂首應聲稱是。 銅槌敲響了金鼓,競賽正式開場。各部挑選最具能力的勇士,一群彪形大漢,威猛精壯,角逐賽場。 辰霜一向不喜這般蠻力的較量,看了數場后已是百無聊賴。昨夜的鬧騰了大半夜,此刻困意漸漸涌了上來,只覺得頸上這顆頭顱有千斤重。 一個沒支撐住,額頭下垂,緩緩落在了前面叱炎的脊背之上。 男子特有的雄渾而又清冽的氣味混入她的鼻息,堅硬壯闊的寬背骨骼分明令她一下驚醒過來。 卻見他仍是在與四周的大臣談笑風生,并未有異。她舒了一口氣,繼續在地上數著螞蟻,眼皮卻越來越沉,周身似有綿云漫漫,陷入一片柔軟之中…… 待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正枕著一襲狼毛毫尖大氅。再偏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男子修長的手指,正環繞著一圈青瓷的杯盞。 與她的面頰僅有咫尺之隔,仿佛下一刻就要輕刮她的鼻尖以示懲戒。 瞌睡中,她不知何時已被叱炎安置在了他身旁,靠在他脫下的大氅為枕被,側趴著伏在案上,睡得天昏地暗。 指尖感到一絲滯重,她垂下頭去,忽見雙手已被包扎好。昨日趕路甚急,掌心和手指被磨破皮都未曾發覺。 她偏過頭,望向一旁端坐不語的叱炎,心中沒由來地一顫。 見她蘇醒,眼前的男子微微頷首,輕聲對她道了一句: “你困了,回去讓葛薩前來便是?!?/br> 他說話間,呼出的氣息撲面而來,連空氣都溫柔了些許。 辰霜揉了揉眼,不知今日為何如此嗜睡,口齒不清地問了一句: “殿下的傷可好些了?” “無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