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他寬大的掌中,倒像是一玩具,格格不入。 可是,他望著那匕首,總有種說不出的熟悉之感。這種感覺,淡淡的,好像清晨草原上的薄霧,在記憶中轉瞬即逝。 好像在哪里見過。 左右翻看間,他驟然發現,匕鞘的罅隙間,好像秘密地刻著些什么。他從葛薩手中拿過夜燈,照了下去。 辰霜。 這兩個漢字,可是她的名字? 叱炎心中突然有了一種窺探得逞的快意。如此,也不算是一無所獲。 她這個謎題,他暫時得了一個謎面。 “去,再隴右軍中查一查,可否有喚作‘辰霜’的人?!边逞装淹嬷笆?,淡淡道,“若我猜得不錯,大可汗不日便要我再攻涼州。屆時,留著她,許是有幾分用處?!?/br> 葛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躬身領命。 此時,一個手下奔來,對二人稟道: “啟稟殿下,那達干已處理干凈了,后事還請殿下定奪?!?/br> “既是我營里的人,厚葬便是?!边逞纂S意將皺起的衣襟捋平,上面還殘留著那女奴的氣息,令他有些分心。 “恭喜殿下,借此機會又除去一個眼線?!备鹚_語調中難掩歡欣,“這個達干,光吃糧不干活,還成天胡作非為,在我們面前晃悠,本就該死?!?/br> 叱炎不露聲色,頓了頓,問道: “那邊,通知到了嗎?可有什么動靜?” “可敦帳中,暫并未來傳話過來?!?/br> 叱炎嗤之: “她手眼通天,不在宴上,也該對當時的情況了如指掌吧?!?/br> “大可汗都說殿下護駕有功,還賞了酒,殿下還有何可擔憂的?”葛薩雙手抱胸,滿不在乎道。 “自是要做的滴水不漏?!边逞捉舆^手下遞來的一瓶螺鈿漆酒器,那是達干死前手里拿著的,此時酒器已半空,應是被他飲了不少。 叱炎打開瓶蓋,一股醇厚的酒香撲鼻而來,并未有異,聞不出所以然來。 他問道: “你是說,達干飲了這酒才發的瘋?” “正是?!?/br> 叱炎見夜已深,最后一道目光從畫卷上那女子狡黠的淚痣間掃過,似有所悟道: “那便明日令巫醫一看,兩邊都需給個交代?!?/br> “可敦必不會如此善罷甘休?!?/br> *** 翌日清晨,辰霜被一聲鷹唳驚醒。 她睜開眼,只覺日光刺目,渾身無力,四肢如同被馬蹄踏過一般麻木酸痛。所幸,一夜過后,那藥效已消,再無異感。 辰霜起身往巫醫帳中走去,想要討點草藥治一治冰水泡過后崩裂的傷口。 意外的是,帳中清寂,并無一人。 她暗自奇怪,又退了出去,卻見穆護從遠處的草場奔來。 “阿姐,不好了!巫醫他們……”他跑得很急,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道。 “怎么了?慢慢說?!?/br> “今天一大早,殿下將他們都叫去審了。這會兒,說是要砍他們的腦袋!” 辰霜大驚,急切追問道: “所謂何事?” “是……是那達干的事?!?/br> 辰霜心下已猜得幾分,深覺不妙,情急跟著穆護往草場走去。 今日雪霽初晴,烈日當頭,草原厚積的雪已融去了大半,露出底下枯黃的衰草來。冬日疾風呼呼而過,吹得人有如冰柱。 草場已立了一大片人,透過人群綽綽的縫隙,辰霜看到熟悉的幾個巫醫被捆著跪在當中,于刀下瑟瑟發抖。 叱炎依舊是一身玄色衣袍,肩甲锃亮,英姿勃發。他那只烏羽白頭的海東青在上方不斷盤旋著,睥睨眾生,好似隨時都會俯沖下來撲人。再旁邊,圍著一群帶著尖利陌刀的侍衛,更襯得他渾身散發著一股肅殺之氣。 他的身后幾步外,站著一個人。 那人只露出一片團窠紋的青碧色裙裾,頭頂一角桃形云鏤冠,雙手攏于袖下,被一眾胡服儀衛簇擁著,貴麗無比。 是個女子?看陣仗,她的身份應不在叱炎之下。 辰霜還未看清,大部分的視線便被前面的大漢擋住,正要撥開人群看個仔細,卻聽到一聲哀嚎: “殿下明鑒!那達干沒幾日便要來討那藥。今年冬日嚴寒,草藥生長本就比往年緩慢,數量極少,實在難以為繼。所以才用了幾味并不常用的藥材。小人們哪來的膽量,怎會是故意要害人???” 跪地的巫醫們磕頭求饒不止,其狀慘烈。 叱炎側身,對那女子微微頷首,道: “兒臣本是要親審他們過來,再來稟報。既然親自來了兒臣營中,便請聽聽他們口供。他們膽敢當面有半句虛言,我定當立斬不赦?!?/br> 那女子身若弱柳扶風,淺淺一句,如同針刺: “達干是我帳中出去的人,怎么到了玄王這里,就成了如此不堪重用之徒?!?/br> 那女子的聲音! 實在太耳熟了。辰霜猛然抬頭,踮起腳張望,想要看清她的容貌,卻又因力氣小又一身傷,被人群擠到了更后邊。 “不過,我倒是要謝謝玄王,若非你當眾將他即刻斬首,還不知道他在大可汗面前,要說出些什么胡話、鬧出些什么亂子來?!迸虞p飄飄的話隔著人群傳來。 辰霜不禁回憶起那達干死前的幾句胡言亂語。 是了,他死前確是說了一些大不敬的話,尤其是那句:他背后有人,他實際的主人,誰也得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