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影忽而抬臂,拉滿了一整張大弓,箭矢直直對準了她。 “嗖!” 一支黑羽箭離弦,穿越重重林木,擊碎層層冰棱,向她而來。 力道之大,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躲掉。 一箭雙雕。 利箭先是整支穿透了她身后逃兵的胸口,巨大的沖擊力使之跌下了馬。緊接著,同一支箭擦破她的右肩,深深刺入前方必經之路的一顆樹干之中,高度正好在馬上之人的胸口處。 受驚的馬匹察覺不到危險,橫沖直撞,她無暇閃避,身軀被那支攔路的箭矢卡住,失衡從馬上墮地。 辰霜在地上翻滾了幾圈,五臟六腑皆受了不小的震蕩。肩頭的箭傷撕裂開去,沁出幾滴殷紅的血珠,滲入皚皚雪地,有如一朵朵傲骨紅梅。 那人射術精湛,是故意射偏的。他們想要活捉她! 她頭腦昏濁,四肢沉重,想要掙扎著起身,可施了力卻只能從口中涌出幾聲帶血的干咳。 馬蹄聲漸近,那隊人馬就在附近搜尋。 才出虎口,又入狼窩。 辰霜心嘆不妙,她一身白衣,埋入雪中也難以被人發覺。只可惜,肩上汩汩流出的鮮血出賣了她的蹤跡。 幾只夜間覓食的禿鷲咬嚙著死尸的腐rou,不知饜足地還在四周盤旋,聞到了新鮮的血腥味便朝她撲來。她渙散的神志已無力驅使身體抗爭,只有微闔的雙目徒勞地與之對峙著。 忽而一聲鷹唳,驚空遏云,響徹天霄。那些禿鷲聞聲嗚咽著四散逃去。 浩渺的夜空中,一只海東青在樹梢間低飛而來,在她上方掠過。 猛禽在側,頃刻萬籟皆寂。 眼簾的罅隙間,出現了一雙烏黑的長靿靴,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向她走來。 她匍匐在地,微微抬眸。 目之所及,由遠及近,只見漫天風雪中,一角玄色的衣袂翻飛不止,拍打著那雙修長緊實的小腿。 烏靴在她身前立定,來人身姿高闊,投下的陰影將她四周盡數籠罩,隱天蔽日。方才那只海東青,正乖順地落在那人玄甲锃亮的寬肩之上。 一道目光從她頭頂射下,沉靜似深潭,冷冽如鋒刃。 她艱難地仰起頭,不知是血水還是淚水泅在眼眶,循著火把的光線望見一副玄鐵面具。 氤氳的視線漸漸聚焦,對上了陰郁面具的兩個窟窿下,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 眼皮褶皺的粗細,濃睫垂落的密度,眼角翹起的弧線。 真是一雙極其相似的眼。 是他? 辰霜感到自己的心跳驟停,鼻尖發酸,胸口似有火焰燒過的余燼再度重燃。 她不由自主向那雙眼伸出手去,就像溺海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任由整個身體隨著它漂游而去。 眼前人的衣擺被風吹起,一下一下拂過她繃直的手背。 耳邊的聲響猶如從遠古傳來: “殿下,那個逃兵抓到了?!?/br> “砍下四肢,鞭笞一百,吊在營內示眾?!?/br> 身前一襲玄衣的男子漫不經心地下完令,居高臨下的目光仍是定在她煞白的面上,靜靜地望了她許久。 幾個回鶻兵上前查看,隨后各自稟道: “殿下,是個女人?!?/br> “殿下,她騎的是隴右軍的戰馬?!?/br> 男子移開視線,面具下的音色沉悶,掩住了一貫的殺伐戾氣: “帶回去?!?/br> 第2章 舊夢 辰霜五年來頭一回夢到了心尖的那個少年郎。 夢的底色,是一望無際的黑。 長夜鏖戰,尸山血海。她的少年將軍披堅執銳,甲裳盡赤,一身肅殺的血腥氣。 他為她廝殺,為她擋劍,為她開路。不知是他的血,還是敵人的血,飛濺在她一襲白衣滿身盡是絳紅。 他以自身為誘餌,終于在萬千回鶻軍中為她殺出一條生路。她被侍衛帶離了戰場,回頭望著敵軍如那無盡潮水一般涌了上來。 少年孤身殺了一波又一波的回鶻兵,身邊的同袍一個又一個倒去。他逐漸被包圍,揮劍的速度越來越慢,不斷后退的腳后跟已接近了崖邊。 一時間,四周戰鼓聲喊殺聲刀戟聲,似乎都靜默了下來。天地間萬物黯然失色,只剩下他和她兩個人。 于千千萬萬人之中,她眼見著與他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后只能看他化為萬丈懸崖邊一個渺小的黑點。周遭一片漆黑,旌旗烈烈,猶如幽咽之聲。 她悲憤交加,被左右侍衛牢牢制住,只能一聲一聲,撕心裂肺地遙喚著他的名: “長風!長風……” 遠處的少年似有感應,緩緩喊了一句: “公主殿下予我的心頭血,我還你便是?!?/br> 夜幕中的沉沉云靄散去,月華清光照落在他身間。馬上的少年英姿卓絕,容色無雙,眸中含著千言無語,似在與她訣別,由不得她拒絕。 他沒有再回首,轉身望向深不見底的望斷崖,縱身一躍,消失在深淵之中。 那個少年,自此埋身在崖底,以天為衾,厚土為冢,連一片尸骸都尋不到。 一行熱淚不知不覺從她顫動的長睫滾落。 牢門訇然而開。 外頭的風雨一下紛涌而至,澆滅了壁上唯一一盞濕漉的豆燈。 辰霜猛然睜開了雙眼。 她的雙手雙腳與頸部皆被沉重冰冷的鐵鏈所覆。肩頭那處箭傷已被凍得凝結起來,墜馬后全身上下的痛意,一下又一下敲打著她潰散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