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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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不忍用筆勾去,而是抬手用指腹輕輕抹去多余的一筆墨跡。 她不經意回頭,睜大清澈的眸子,低吟一聲,輕聲道: “襄哥哥,好癢?!?/br> 分明純真至極,吐露的言語卻幽澀勾人,浮想聯翩。 鼻尖點墨一滯,泅染了他雪白的僧袍,暈開深黑的烙印。 他凝神定氣,一筆一劃,行云流水一般寫就一篇經文。 她沒有再逗留,得意地離去。 從此,他寫一筆經文,都會想到有一段最是神圣的佛偈,曾經被他一筆筆抄在最是糜艷之地。 然而,從前每一回的夢,她的身影最后都會如霰雪一般散去,化為光暈中不可觸、不可尋的幽芒,隱入他濃黑的眸中。 可這一回的夢,她卻始終徘徊不去,行為更加放肆。 連畫面都清晰至極。好似是在烏茲王庭的佛殿,又像是在他幼年少時修行的佛窟。 雕刻的佛像不過泥胎木塑,只能靜默注視,壁畫上爛漫的飛天神女都不及懷中嬌軀半分美艷。 不同于以往,每一寸肌膚相親的觸感都無比真實。 她人如其名,果真如朝露一般,脆弱易碎。單薄的背,纖細的腰,只輕輕一扣,就能盡在掌握。 “求佛,渡我……”極輕的低吟與耳邊的喘息混為一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這一句,心底壓抑經年的火種,終于還是燒到了身上。 熱焰之中,他不受控地想要握住這顆朝露,要在她被燒成泡影前,私心地將她全然占有。 寒夜瑟瑟,洞窟壁畫上的釋迦佛,被雪崩后滿溢的冰霜浸染,化為滴滴融水,順著佛陀華美慈悲的面容淌下,如在泣淚,如在哀憫。 不知是誰,在風中輕喃著《楞嚴經》中的讖語: “因諸愛染,發起妄情,情積不休,能生愛水?!?/br>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br> 呼吸一促一緩,一淺一深,音調隨著烈動起起伏伏,如泣如訴。 她時而喚他“襄哥哥”,時而喚他“佛子”,每一聲尾音都嫵媚如絲,迫使他不止不息,如癡如狂。 洞窟里是一片冰天雪地,身上的積雪卻盡化成潺潺水流,清涼的冷意也壓不下炙熱的體溫。 她像是將要消散了,在懷中越來越綿軟,恍若一片雨后的煙云。 他不由伸手想要強留,耳際忽聞一道冷笑聲倏然響起: “身為佛子,縱情聲色。七情六欲的滋味,如何?喜歡么?” 她的聲音依舊嬌俏,卻透著一股剜心挖骨的冷意。 沉淪中的洛襄頭皮發麻,茫然間,緩緩抬眸,對上她的眼。 變了臉色的少女甩開他朝他伸出的手,撕碎他為她抄誦的佛偈,秀長的細眉挑起,嬌嫩的唇瓣吐出冰冷徹寒的箴言: “我才不會和你一道修行。我不過是誘惑你,利用你,就想看佛子沉迷欲望,墜下神壇?!?/br> 柔情似水的眸光在一點點變得冷艷,微微翹起的眼尾盡顯她的殘忍和無情。 好似,這才是她本來面貌。 他的心頭狠狠一縮,是痛意。少女仍在他眼前不斷晃動,細細密密的香汗蕩在頰邊鬢角。 皎白的面容欺霜賽雪,泛起了陣陣潮紅,在水霧中變得模糊不清,身間靡麗的光暈開始碎裂。 洛襄的眼簾遽然一暗,又一亮。 “佛子空劫,你可知罪?” 是長老們震怒的聲音。 洛襄微微仰頭,王寺的佛塔高聳入云,上達天際。金身佛像依塔身而建,威壓迫人,一視同仁,睥睨底下朝拜的渺小俗世凡人。 佛陀周身的天龍八部眾和羅漢金剛怒目逼視,手中神兵利器鋒芒出鞘,直指正中伏跪在地的他。 轉經輪錚錚有聲,他聽到自己道: “弟子罪孽深重,甘愿受罰?!?/br> 師尊面露悲慟,朝他低聲道: “空劫,只要你說,是那妖女勾引你,誘使你破戒,便不必受刑。你閉門思過,之后還是佛子?!?/br> 面對眾人或哀嘆或嘲諷的注視,洛襄腦海中想起的,卻是那位瘋瘋癲癲的師兄空法,還有那個名喚“茹仙兒”的女子。 師兄于他,有教養之行,恩重如山。師兄離去前,曾將她托付于他。 她以瀆佛之名,死在狂熱的信眾棍棒之下,他趕到之時,卻只看到她血rou模糊的身體,師兄掩面救不得。那一幕自幼時起就一直烙刻在他心頭。 絕不要再來一次了。 洛襄抬眸,聲色端持,一字一句道: “是我心悅于她,自愿破戒?!?/br> “舉心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所有罪業,皆在弟子一人,與她無由?!?/br> 師尊失望,長老苛責,眾僧驚懼。無數道聲討的視線像是利刃一般剖心斷腸,不可置信地目睹神佛的墮落。 之后,五十刑杖,杖杖在身,筋脈盡碎,折了他一身傲骨。如此,算是償還了佛門的養育之恩。 時維一月,風雪交加,寒意徹骨。洛襄身心一片輕松,終得自在。 他倒在雪地中,血泊漫開,莫名讓他想起烏茲王庭那一夜泅染了他玉白袈裟的點滴落紅。 待終于養好了傷,他不再是佛門中人,一步一步周游西域。 在大宛國助王軍克制北匈之時,被贈予過她最愛的汗血寶馬。路過于闐國,找到一塊無瑕的血玉,在上面刻下她的閨名。在高昌國的金身佛像前,虔誠祈愿她此生平安無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