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捧著一束百合花,不動聲色地隔開中年人與久川埴,體貼地說:“我想青田小先生現在更想一個人靜一靜,畢竟剛剛經歷了這樣的事……與其在這里打擾,不如和我一同去為青田老先生獻花?!?/br> 很快中年人就被半強半情地拖走了,于是久川埴再次回到一個人的思緒里。他很確信今天心情不好,行事更容易沖動,也更顯得危險。 而這種危險恰恰是不該出現的普通人的聚會里的,所以久川埴心知肚明,今天他的狀態根本不適合社交。他本該多想想手頭灰色交易的流水或朗姆不動聲色的針對,但不論如何都很難忽略不遠處的棺槨——那里面沒有遺體,只有一抔灰燼,青田誠一郎親身上陣將自己炸成了煙,反倒幫久川埴剩了火葬的費用。 不過,他倒也不缺這些。他苦中作樂地想,蜜勒米爾全面接手了組織在各醫院的下線,自然也承接了那些不為人知的灰色生意,久川埴一點也不介意分撥其中部分,用以贍養某人的后半生…… “青田君,我打擾你了?”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久川埴的思緒,他應聲看去,方才見過的年輕規培生不知何時又折返,正禮貌地向他伸出手來。 “初次見面,我是新出智明,東都大的醫學生,也算是令父的校友呢。高中時一直很敬仰青田教授,也是因此才報了東都大,沒想到后來造化弄人,根本沒機會聽他的課了啊……” 他露出些遺憾的表情,眉眼間滿是獨屬象牙塔的純粹。久川埴對這樣的青年人很有好感,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了起來。 “畢竟父親不久后就選擇辭職了,如果你能找到他工作的社區醫院去,他大概會很樂意教授你些東西吧……” “不會打擾嗎?” “我們搬家的最初那幾年,爸爸早幾屆帶的學生還常來拜訪呢,但后來似乎就不怎么來了?!?/br> “……啊,抱歉?!毙鲁鲋敲鞴皇莻€單純的好人,后知后覺想起與孝子談論亡父的冒犯,居然還如此誠懇地表達歉意。 久川埴便笑了起來:“沒事,我不介意和誰聊聊他生前的事,有一種,他還沒有過世的錯覺?!?/br> “……畢竟,自留學以后,我也很久沒有見他了啊?!?/br> 他半真半假地撒謊,謹記自己的人設,抬頭看見眼前人變得越發內疚的表情,唯有在心底默默嘆息。 新出智明拍了拍他的肩——用十分溫柔且良善的力道,他手心的溫度幾乎燙到久川埴無法呼吸。他微微垂下眼睛,注視腳邊滾落的、從棺木中滿溢而出的盛放的百合。 那是男人生前最愛的花。 在久川埴幼時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相信自己是生活在普通家庭的幸福小孩,父親在醫學院任職,母親也事業有成,到了四歲那年,家中更是添了一只鼴鼠似的meimei。年紀稍長一些后,日常的娛樂就是和父妹一起玩打結比賽,莉莉的小手總是握不住線頭,耍賴似的開始哇哇大哭,每每這時青田誠一郎就不得不去安撫她,所以類似比賽的贏家總是久川埴。 他曾以為生活就該這樣平穩愉快地進行下去,直到十歲生日那天,他在家里見到那個男人。 那天的朗姆——那時他還沒冠上這個來自他父親的名字——就像今天這樣,從玄關乍泄的日光里,背著光走進來。 他一席黑衣,衣襟口袋里插著一束新鮮百合,醒目到像是諷刺。 久川埴瞇起雙眼,貓似的瞳孔警覺地盯上眼前的男人: “脅田……先生,我倒是沒想到,您也會來?!?/br> “驟然聽聞這樣的消息,吾輩也實在是悲傷不已?!崩誓纷鲎鞯孛撁笔疽?,看得久川埴忍不住直皺眉,“青田先生如此重要的葬禮,我本不該遲到的?!?/br> “忘記了您的邀請函,的確是我的疏忽?!本么ㄛY貌地頷首,言辭卻很不客氣,“畢竟先生您貴人事忙,對沒有價值的人事,向來不愿意費心呢?!?/br> “沒有價值,怎么會呢?”朗姆低下頭來,那只義眼反射著冰冷的光。 久川埴似笑非笑地回望他——他們都心知肚明,在朗姆眼里有價值的從不是他或者父親,應該是“蜜勒米爾”這一代號本身才對。 他對朗姆厭惡的根源就來自于此,這是個貪婪、吝嗇、精明至極的商人,從久川埴第一次見他,就被一顆糖果騙得睡過生日起,就相信此人一定是青田全門的喪門星。 自從那日他被父親放進了家門,青田誠一郎醫生很快便被爆出醫療事故的丑聞,因而引咎辭職,母親也因此和他離了婚,他們和莉莉被迫搬去埼玉縣不起眼的社區里…… 青田誠一郎是個傻兮兮的的男人,他不僅不知道那則丑聞的背后滿是朗姆的手筆,更是就此兢兢業業地在組織里賣命幾十年,在污泥中目睹的每件慘案,都足以讓這個懦弱又膽小的男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每一天他都在經受良心和道德的拷問,但他的優柔寡斷又讓他不忍在子女和正義上抉擇。 久川埴覺得煩躁,厭惡、怨懟和憤懣的情緒拉扯著他,他只想泄憤似的將酒潑在朗姆頭頂,狠狠通過那只義眼的空洞,把乙醇灌進這老男人的大腦里,為他的變態消毒。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這些煩躁念頭。久川埴像拖著酒杯那樣拿走他胸前的百合,模仿他的做作模樣為棺槨獻花,而后便示意他可以離開了。久川埴冷淡地轉身遠離,再不要分一個眼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