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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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馨姐兒風風光光嫁去王府,她費了多少心力,出了多少銀錢:到京城最大的珍寶齋打造的各式頭面,珍珠、寶石、翡翠、珊瑚,幾乎不帶重樣的;綾羅綢緞、絲帛絹錦亦是所費不呰,加上妝匣、拔步床、悶戶櫥、樟木箱等等不勝枚舉,連恭桶都有鑲金銀銅的三種,此外如文房四寶、樂器古玩、瓷器碗碟等等,加起來也有萬余兩銀子,這些東西,竟要她通通拱手讓人? 更別提里頭還摻雜了她的陪嫁,區區一個庶女怎么配? 誠意伯皺起眉頭,“你別一口一個庶女的,寧姐兒出身再低,也是溫妃娘娘親自挑中的人,何況杜姨娘畢竟出身良籍,怎就被你說得卑賤不堪了?” 王氏咬著嘴唇,在她心里還真就把杜氏母女當奴婢使的,就算先前跟老爺商議好讓寧姐兒替嫁,她也沒想過會有任何變化,寧姐兒仍舊仰她鼻息,而杜氏則天不亮就到她房里來立規矩——只有這般,她心里才順些。 誰成想往日呼來喝去的賤仆會飛出手掌心呢? 王氏譏嘲道:“老爺當真疼愛寧姐兒,莫非忘了您還有個女兒流落在外?” 可憐馨姐兒生死未卜,有人就忙不迭占她的便宜搶她的東西,馨姐兒回來瞧見該有多傷心! 誠意伯心想多虧你那喪德敗行的好女兒,否則自己怎會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還好如今兩難自解,不思悔過也就罷了,居然還埋怨起恩人來。 本待訓斥兩句,可瞧見王氏雙目紅腫眼淚汪汪的模樣,到底心生不忍,“不過暫時挪用片刻,等馨姐兒出閣另外置辦,否則倉促里如何來得及?” 如果徐馨鐵了心嫁給文思遠,他這當老子的才不愿破費,頂多出棟宅子充作容身之地便是。 王氏仍不肯將就,既這般,拿出三分之一她們就該知足了,杜姨娘眼皮子淺能見過多少好東西?若還得寸進尺,屬實貪得無厭。 誠意伯跟老妻簡直沒法溝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寧姐兒代表伯府顏面,若咱們在嫁妝上虧待,豈非存心輕慢于人,若叫溫妃娘娘得知,伺機在御前告上一狀,你我恐怕吃不了兜著走!” 且這樁婚事乃陛下所賜,無論愿或不愿,闔府都該裝得高高興興,這才叫歌功頌德,哪有給皇帝甩臉子的? 一通威逼利誘,總算把王氏嚇得理智幾分,不情不愿讓仆婦去找徐馨的嫁妝單子,雖然放在那里就沒動過,可還是得一一核對,以防臨時出些舛錯。 誠意伯想了想,“另外,從公賬劃兩萬銀子,讓寧姐兒貼身收著,充作私房?!?/br> 往后宮里宮外進進出出,都少不了溝通打點,那些內侍可是老油子,笑臉迎人都能給你撕下一塊rou來,囊中羞澀怎么能行? 王氏rou疼不已,當年她初嫁來時,伯府只空有個爵位的虛架子,若非她用自己的嫁妝銀慢慢充實,如何撐得起偌大門庭?如今老爺倒是發跡了,可她的嫁妝也已混在里頭,誰還分得清哪份是誰的資財? 在她看來無異于自己掏錢去養別人的女兒,這女兒還不肯認她為母,她怕是天底最大的冤大頭! 誠意伯懶得與她饒舌,“你不給,換我給也是一樣?!?/br> 有何分別?以他對那小蹄子如今萬千寵愛的架勢,怕是兩萬銀子還嫌不夠,還得另外多塞些。 王氏只能及時止損,忙道:“家里庶務何必您cao心,交給我便是?!?/br> 誠意伯輕哼一聲,早這般乖覺不就沒事了? 王氏想起遠道而來 的娘家人,嘆了口氣,“弟妹那頭我該怎么說呢?” 本來談的好好的,回去后就找人來說媒,如今倒好,竹籃打水一場空,六郎知道不定該如何痛心! 誠意伯素來看不起軟軟弱弱的侄兒,偌大個人沒半點男子氣概,便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多勸勸他罷,既然他跟三丫頭命里無緣,趁早斷了念頭也好?!?/br> 這人真是個冷心冷情的,可惜馨姐兒沒繼承到半分,王氏一想起女兒說不定在破廟挨窮受凍,整個人就都不好了。 都怪文思遠灌的迷魂湯,她可憐的大姐兒喲! * 因荷香苑所處偏僻,遠客們得知消息自然慢了一步。她們又不是這家主子,用不著跪聽圣旨。 王氏親自去找弟媳婦說明此事,臉上著實有些愧怍,雖是陰差陽錯,到底壞了六郎姻緣。 王二太太卻是善解人意,“這也怪不得jiejie,他們天潢貴胄決定的事兒,咱們能有什么辦法?” 王氏這幾日各處受氣,倒是在弟妹這里得到些安慰,兩人本來有些面和心不和的,這會兒反倒親密無間起來。 絮絮說了些寬慰之語,王二太太話鋒一轉,“六郎是個孩子倒也罷了,哄幾句完事,可老爺那里我怎么交代?” 要知月前她已修書一封寄回晉州,怕是家中都盼著玉成佳偶,這下可丟臉丟大了。 王氏卻不料弟媳婦如此輕率,埋怨也晚了,她素來在家中以長姐自居,分外要強,不肯露出半分窘迫,這回怕是要遭娘家人恥笑。 唯有指望二太太幫她圓過去。 二太太一雙烏溜溜的眼仁如琉璃珠子一般,泛著幽暗的光,“我自然是愿意幫jiejie,可是……” 怎么也得給點好處費吧,千里迢迢往來一趟,豈有叫人白干活的道理? 王氏暗暗咬牙,一個個都來算計,還嫌她不夠焦頭爛額? 無奈把柄在人家手中,三丫頭跟六郎的事斷不能傳到靜王耳邊去,一旦事破,她們倒是可以回晉州一走了之,自己可怎么辦? 這啞巴虧只好捏著鼻子認下。 王氏道:“我在朱雀街有五間鋪子,正愁沒人幫著打點,就勞煩弟妹你多費心了?!?/br> 二太太眉花眼笑,“自當為jiejie分憂?!?/br> 京城的鋪子可不比別處,一年出息抵得上晉州十年的,這樣無本萬利的買賣,她怎么會不愿意? 看來這次探親十分值得,雖然丟了個好兒媳,可換來五家鋪子也不吃虧——何況,這兒媳本就是八字沒一撇的東西,何須難過? 二太太是個樂天派,京中女子嬌生慣養,未必能適應晉州水土,好在那邊多的是佳婦,有了這些銀兩,再挑一個輕而易舉。 等人離開,王氏便猛地掀翻桌案,任憑上頭陳設稀里嘩啦墜落一地。 她算看透了,什么骨rou親倫,都是算計! 世間總有不如意處,二太太盡管接受良好,王珂卻做不到她那般心無掛礙。甫聞消息之初,他便如遭雷擊,迫切地要去尋姑父姑母對質,二太太好容易才按下,地契還在人家手里沒過戶呢,鬧翻了不就一無所有了? 她以為兒子會和往常那般,煩惱一陣便沒事了,但,素來溫順的六郎這回卻分外執拗。 而他所能采取的唯一反抗便是絕食。 二太太起初沒當回事,兒子什么德行她太了解,打小就沒吃過半點苦頭,頂多餓上兩頓就乖乖服軟了。 然而三日后,王珂依舊緊鎖房門粒米未進,送進去的膳食全然沒動過,二太太這才慌了神,趕緊著人請大夫來,思量一番,又差了個婆子來尋徐寧。 她沒強求外甥女過去探望,只讓婆子將六郎此刻的境況一五一十道來。 徐寧還是挺意外的,王珂這么個貪吃鬼居然會絕食?她以為絕一頓宵夜就不錯了。 看不出來,這人倒是個多情種子。 第018章 馬車 徐寧自認不能算個善人,盡管生平未做過一件壞事,可行事皆從利己出發,很少施舍無謂的慈悲。 但,這回的的確確是她有負于人在先——她設法令王珂愛上了她,這份愛也許不多,但對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而言,已經彌足珍貴。 因她而起,自然也該因她而終。 徐寧放下手中針線,對那婆子道:“煩請mama為我引路?!?/br> 她還沒親自去過荷香苑,一方面是為了避嫌,另一方也是為了避免與王家產生過多糾葛,距離產生美,很多濾鏡湊近了就會破碎掉的。 杜氏欲言又止,無疑是怕女兒一時心軟招來彌天大禍。 徐寧笑了笑,“娘放心,我去去就回?!?/br> 她對王珂并非一往而深,自然也不會沖動行事,只想求個心安而已——是她錯估了王珂的意志,此人比她料想中更脆弱,或者說更堅強,居然想得出絕食這種主意。 她當然不能放任府里出現人命官司,還是在成婚前夕,多不吉利。 一路上婆子悄悄打量著她,實在搞不懂三小姐有何魔力,引得大把男人為她害相思。誠然美是美的,可遠不到勾魂攝魄的地步,從她毫無抵觸頂替嫡姐親事來看,多半也是個勢欲熏心之徒,只怪自家主子豬油蒙了心,竟迷上這種貨色。 徐寧忽然道:“你是跟著舅母來的?” 婆子一時失察,好容易回過神來,忙點頭哈腰,“是?!?/br> 徐寧卻不再言語。 婆子背上冷汗直冒,糟了,人家一定記恨上她了。她怎么忘了,如今三小姐可是府里的大紅人,她勾勾指頭,就有一幫奴才鞍前馬后為她效力,自己怎么能私下議論她呢?怕是過不了多時就得攆出家門。 渾忘了世上根本不存在讀心術。 而徐寧也只是白問一句,她才懶得介意別人對她的看法。裝聾作啞方能清凈度日,過分在意閑話只會徒添煩惱而已。 王珂正趴在床頭飲粥,忽一眼瞥見她立于門首,忙要從榻上跳下,然而腰身發軟,手腳也沒力氣,差點栽倒在地。 二太太忙叫人將他扶住,對徐寧的到來亦有些意外,看來外甥女并非不念舊情之人——這自然是好事,就算六郎不能娶她過門,往后沒準能借著王府之力謀個一官半職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徐寧笑道:“聽說六表哥生病了,娘讓我過來瞧瞧,看來是白擔心了?!?/br> 能吃能動,比她預想中的情況好得多。也是,天底下哪有真把自己餓死的蠢人。 王珂羞怯地瞥她一眼,又看向母親,許多話當著人如何能說? 二太太深知外甥女是個明事理的,倒也不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借口煎藥端著食盒走了,卻貼心地將木門留出一道窄縫,方便窺探。 王珂嘴邊還有未擦拭完的湯漬,他也沒留神,兀自要來牽徐寧的手,“三meimei?!?/br> 徐寧不著痕跡避開,“六表哥,你仔細著了風寒?!?/br> 示意他將被褥捂好。 王珂方才意識到自己只穿著褻衣褻褲,羞縮地躲進去,卻到底按捺不住一腔熱情,“三meimei,聽說你被指婚給靜王了,你是迫不得已的,對不對?” 這個,算不算被迫呢?反正不是由她主動。徐寧含糊著點點頭。 王珂愈發來了精神,“我就知道?!?/br> 他熱切地盯著徐寧,“三meimei,你隨我走吧,咱們一起離開這兒,越遠越好?!?/br> 徐寧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可等她明白過后,臉色便沉下。 王珂這是邀她私奔?好像徐馨跟文思遠那般? 她立刻制止這份妄想,“表哥慎言,皇命難為,豈是你我所能左右?” 王珂的眸子暗淡下去,這計劃本是臨時起意,他自己也知道多么困難,卻不料徐寧拒絕得如此干脆。 這讓他多少有了幾分清醒,“三meimei,你是心甘情愿答應她們的么?” 徐寧一開始想緩緩而治,避免他受太大刺激,可見王珂糊涂到起私奔這種鬼念頭,她必須快刀斬亂麻,“表哥,你我緣分已盡,往后便各自安好罷。這樁親事雖是始料未及,但于我、與我娘都將大有裨益,我自然不會拒絕?!?/br> 王珂嘴里有些苦澀,“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話,也都是哄我的么?” 他并不遲鈍,自然看得出徐寧有意向他示好,否則,他的目光怎會從婉meimei身上挪開,轉投向她呢? 而今卻告訴他不過做了場大夢,他不禁有些恍惚。 徐寧很坦率,“自然不全是假話,可人在不同處境總有不同出路。當時嫁給你是最好的打算,我總得試一試?!?/br> 既然有了更好的抉擇,她又何必舍近求遠呢?嫁去王府,她一樣能安富尊榮,甚至更好地庇護娘親,這些,都是王珂無法帶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