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 第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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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說在彌留之際,能夠看通自己走馬燈式的一生,重新歷經那些生命中重要時刻的瞬間,就像觀看一部囫圇倉促的電影。 很虛幻的說法,靳邵以前看到那條討論帖就很好奇,但也不能死一死來證實什么,又轉念一想,他這種人肯定死得早,人生片段都不會很多,沒準記憶閃回的時候,會因為真正難忘的過于稀少而停留地更長久一些——網、絡、都、是、騙、人、的。 淦你娘,腦子一片白,閃瞎狗眼的白,什么也記不起,他還覺得不甘心,硬擠出一張人臉來,憤憤不平地想著,要是大難不死,再有睜眼之時,他一定會毅然決然地沖進網吧,找到那條瞎幾把胡扯的帖子辟謠。 …… 一天一夜,搶救室里的人舉目無親,各種程序走得手忙腳亂,黃銳冒雨趕到,收拾攤子,一把老骨頭軟在椅子里。 小破地方什么消息都傳得快,李聰跟姚望聽說事故再趕到醫院已經是第二天,走廊里和黃銳疲憊渾濁的雙眼對視,無言數秒,雙雙跪倒在地開始哭墳,最后讓護士給扶起安慰,說人沒事,度過了危險期。 倆人互看一眼,心有余悸,繼續抱頭痛哭。 等人清醒,倆人開始跑人床前哭墳,驚天地泣鬼神地讓隔壁還以為蓋白布了,把他氣得氧氣罩里全是氣霧,兩個好哥們還他媽天真無邪地湊到他耳邊說哥你激動什么,你別激動。 他們真的很怕他一命嗚呼。 也真的生怕他不會一命嗚呼。 靳邵在醫院躺了月余,腹部傷口反復撕裂,每日見慣血腥,人都爛在床上。開學了那兩個也不常來,但頻率還是不低,放假就來,有時逃課來,靳邵說你倆像每天來確認我死沒死準備瓜分我財產的白眼狼。 財產。 算了,他有屁的財產。 就差沒流落街頭。 完了還有點慶幸。 還好那丫頭走得快。 早知道會成這幅鬼樣子……分手?他高高興興分它八百個來回不帶轉彎! 意外橫生,家里破爛不堪,電話里拜托了黃銳,給安扇卷簾門,案發現場他們用完就找人打掃,七零八碎的都扔了,房子清得很空。 放高利貸催債的那幫人唯恐被警方深扒,也消停了一陣。而此案件深入調查,黃銳每隔一段時間就來醫院看望靳邵,帶來新進展,靳勇的債務牽扯甚廣,不乏有在親朋好友間哄騙借款,其用途得到警方重視,尋找靳勇的同時,走訪他接觸過的交易地點,其中就在鎮街幾家掩耳盜鈴的小商店、煙酒超市、麻將房等等查獲數以百計的新型“老虎機”,抓獲涉案人員幾十余人。 在這場兵慌馬亂、雞飛狗跳的變故迎來集中收網告終的同時,靳邵也總算從黃銳口中得知了靳勇的最新消息——在外省輾轉躲藏無處可歸后,靳勇搭乘了回鄉的火車,當天晚上,于老家曠廢的老屋中酗酒摔瓶,割腕自盡。 第56章 在記憶中仍然清晰的, 他彷徨的、六神不安的童年里,靳勇這個名字,是刻進血rou里的惶悚, 在他潛意識里形成一種慣性。 送走張明珠后, 他開始學會看臉色, 只要靳勇在身邊, 他就習慣地小心翼翼地蜷在角落里, 試圖弱化自己的存在, 只要不被注意,就不會遭殃。 家中只有一個孩子, 氣憤的同時,靳勇也不再克制, 靳邵在他的放肆下見過了各種各樣的女人面孔,她們像蛆一樣扭動在男人胯.下,叫聲像即將咽氣的鳥,不久前還對著那個孩子張牙舞爪的女人,轉臉就諂媚嬌艷,又快要死掉的樣子……要是真的死掉就好了,他爸爸就是殺人犯,就可以把這個魔鬼抓起來,送進監獄,送去槍斃。 他也算一半一半的吃百家飯長大的, 街坊鄰居都夸他是乖孩子, 會幫東邊的大嬸挑笸籃, 西邊的大娘曬稻谷, 上山下河,扛拉背抱, 小身子干盡臟活累活,不要一分銀錢,就討一口飯吃,沒人不可憐他,沒人不心疼他,也沒人知道那張乖巧面龐下近乎瘋魔地希望他爸去死。 再長大一點,他終于有力氣、有能力抗衡,也就差一點,他真就走上不歸路——在警局里,那直擊腦門的一棍之后還沒完,他騎到男人身上,八匹馬攔不住地揮拳,在他起身,眾人以為他終于歇停,不,他去撿回了那根棍,青筋暴起,殺意染紅眼,他是打定主要把他爸亂棍打死。 誰都當他瘋了癲了,只有他知道沒有哪一刻比那時更清醒,他什么都想好了,他不給靳勇留活路,也不給自己留后路,殺了靳勇,再自殺,他顛沛流離、霉爛腐臭的人生就此休止,就此解脫。這樣就很好,到時口口相傳的流言大概也會換一種,癡傻瘋癲的兒子對父親痛下殺手,又自尋短見,再過個幾十年,活著的人死去一批,不會再有人記得這一家,記得靳邵這個名字。 該慶幸還是難過,這樣的至暗時刻,黃銳拉住了他一把,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拉回正路。 時至如今,就這么死了,到他面前只成一句無關痛癢的消息。前兩天李聰過來,順了他一包煙,沒抽兩根,黃銳去給他接壺水,回來看見就繳了,要不是看他在這個當頭,差點想抽他,不要命了。 其實他也沒什么太復雜的反應,靳勇得了性病,不治,沒錢治,早死晚死都是死,何況他早就該死,這么多年是茍且偷生。 這倒也算了,死就死了,反正活著也是折磨人,結果他媽的死了也不放過他——靳勇欠的外債東南西北十個手指都掰不完的人,認識的不認識的親戚一聽人死了,第一個來找的就是他這個兒子,電話連響幾天,除了靳勇欠的賭債、高利貸,他沒臉皮對那些叔叔伯伯說人死債消,只能暫時讓李聰給他換了張電話卡。 他大半積蓄都搭在醫院里,出事兒了沒告訴樊佑那邊,一個人挑了梁,這么耗著,熬著。 說來,秦棠也到醫院見過他一面。 因為他爹這樁事,鎮上那片都傳遍了,她整天在家閑不住,在外玩不夠的性子,知道只是時間問題,但靳邵沒想到,靳勇和陳蘭靜的臟事也傳了出來,幾里地就傳得不堪入耳,秦棠幾乎崩潰,抵達醫院時已然魂不著體。 靳邵默默聽她在床前哭了快一個小時,她不敢置信地問他是不是真的,脖子紅到眼睛,牙齒發顫,在他面前給陳蘭靜播了無數個未接電話,激動之下扯到了靳邵的管子,血液回流,把她嚇得鈴都要摁爛。 最后情緒也沒平穩下來,靳邵打電話給李聰,讓他來醫院把人接走,安全送回家。 回血回得護士都嚇慘了,他愣是一點表情也沒,平靜地像死透了,護士說你這個狀態不行,這樣病好不了。 他傷勢嚴重,事兒壓過來,病情很久不見好轉,他自己都擔心哪天眼一閉一睡就他爹的醒不過來了。 行動也因此受限,靳勇的收尸、火化、下葬,連著注銷戶口,都是黃銳默默包辦,埋在哪兒沒告訴他,來院里,搭著他的肩就說了一句話:“人死就當了結,往前走,好好過自己的日子?!?/br> 等黃銳走后,他瞠目望天花板,突然笑起來,笑得心肺脹疼。有時候他覺得是不是上輩子壞事做盡,這輩子派個人來可勁兒造他,憑什么呢?他連憑什么都不知道上哪兒去說。 好好過。 倒是給他這個機會。 這么大一筆錢要怎么還? 拿什么還? 當他能耐比天大! 再一個是黎也,靳邵這人精,早猜到那兩個事兒逼指不定又去找黎也打聽了倆人分手的事,別的不說,就這逼事,外加被人捅進醫院,靳邵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兒就讓他們把自己嘴縫上。 本來李聰真挺老實的,黎也那邊偶爾問問他,他們最近怎么樣,每次的詞兒都是概括意思,但李聰心底明白她要問的是誰,答得也很隱晦。這捅破天的大事,他一開始真沒想過告訴黎也,直到有天去醫院讓護士攔住,說你們別是他仇人,恢復階段盡來刺激他! 不怪護士這么覺得,靳邵這廝東跟隔壁床家屬順一根西順一包的煙還讓護士繳掉了許多,都覺得他是等死的心態,這些天哪高興過?也沒見家里有什么人來看他,每回有人來找他就沒好事,還有眼一閉就一整天的時候,分明清醒著,卻連動也不肯動,什么也不肯吃,幾個輪班護士整日心驚膽戰,怕他哪天一動不動,死了。 - 高三課業繁重,尤其重點班級進度飛速,每日有制定嚴苛的學習任務,非特別原因,請假困難,黎也病假條找人代寫代交上去,核實這一流程還未走完,老師電話打到她這,她人已經不在北京。 從前車馬慢,火車窗外晝夜更迭,路途漫長煎熬,從接到李聰的電話到現在,痛感到達某個臨界點,是麻木,整段路程,黎也不知道怎么捱過來,又想了什么。 十月近末,天氣轉涼,南方尤為明顯,長袖上街已經擋不住風,終日不見陽光,靳邵能下床以后就經常趴到窗邊,病號服料子太薄,吹著風也沒感覺,偶爾偷著抽煙,味兒可以飄出去。就是有時候總把護士嚇到,他往外探得太深,以為他要跳樓。 全世界都開始以為他想尋死,拿水果刀削個蘋果要盯著,上廁所要跟著,吃飯也要看著,搞得他好像不死一下都說不過去了。 后來能下樓了,就去園里走走,和大爺湊成病友聊聊天,解解悶,臉上還是不見笑臉,肩上擔子太重,安靜的時候就喘不過氣。 護士那么一說之后,李聰每回來都給他帶漫畫書,給他講最近出的新番,離譜的時候還趴他耳邊給他念小說,他覺得李聰把他當成了智障。 還說老馬掛念他,調侃他可算請了次貨真價實的病假,靳邵跟老馬通了電話,那天心情不錯,出去曬了曬太陽,護士找了他半天,在公園長椅上看見他,跑過去跟他說,有人來看他了。 他以為又是李聰那傻逼,他不想聽小說,護士旋即報了個名字,眨眼就看他跟離弦的箭似的沖回去。 …… 黎也找到病房門口,來之前跟李聰確認了幾遍,心懷忐忑做足了準備拉門進去,靠近門口的那張病床空空如也。 隔壁床有人,她走過去問,得到回復:“他呀,下去散步了吧?!?/br> 黎也點點頭,買好的盒飯放在柜子上,搖了搖旁邊的空水壺,出去問路過的護士,神魂恍惚地找了半天才找到接水的地方。 中午,開水間里人多,要排隊,有煮泡面的,自帶小鍋煲湯的,家里人住院時間長,離得近的家屬都能識個名兒,嘮上話。 這里并不安靜,黎也卻聽不見任何聲音,排了三個人到她,被后邊的拍了一下才把壺口對上去,沒看壺里,guntang的沸水接滿溢出,硬生生從她虎口漫延燙出一大塊紅腫,周圍幾個人嚇得瞪大眼,關水,拉著她的手到涼水底下沖,說小姑娘你這活干的,是晚上陪家里病人沒睡好? 黎也遲鈍地道謝,什么也沒說,提上壺走了,手心手背火燒般得疼,她步子卻越邁越快,快到病房,撞到了護士,燙傷的面積過大,乍一看一整只手都染著不正常的紅,護士拉她去另一邊處理,她突然對護士報了個病房號,問:“那個叫靳邵的病人,恢復得怎么樣了?” 她們幾個換班的護士專門負責這一塊,對個別傷勢嚴重需要特別關注的病人自然印象極深,她剛想問黎也是那個病人的誰,一回頭,女生眼圈酸紅,熱淚蓄滿眼眶,嚇了她一跳。 …… 護士追著靳邵喊了一路,他才剛剛恢復行動能力不久,劇烈運動會撕扯傷口,沖進電梯時,腹處已經隱隱作痛,護士牢牢扣住他手臂,要他一會兒馬上處理,電梯門一開,這人又飛出去。 跑進病房,靳邵已經疼到站不穩,房間里沒見到熟悉身影,莫名松了口氣,轉眼又看見桌上留有人來過的痕跡。 隔壁床大哥拉簾睡覺前沖他招了招手:“回來啦?你家里人過來了?一個漂亮小姑娘嘞?!?/br> 他腳下踉蹌,啞巴了,大哥覺著沒勁,簾子就拉上,隔絕兩邊。 靳邵失去重力癱坐床上,護士小跑推著車進來,邊訓斥邊著急忙慌給他止血換紗布——腹部大大小小的都是口子,出事當天手術玻璃渣都在里頭,他這條命是搶回來的,現在這樣就是在作死。 眼睛看向桌上的盒飯,久久凝視,干凈紗布纏回腹處時,他手心緊抓床單,揉作一團。 護士以為他疼,沒好氣:“你還知道疼?別線還沒拆又要倒回去縫一次針!誰來看你也不會跑了,著什么急?” 跟他說話,他總沒聽見的樣子,護士有些急惱,抬頭看他張了口,又打了個啞炮,眼往上抬,直直越過去,在她后邊看著什么。 敞開的病房門口,女生提著盛滿熱水的塑料紅水壺,穿得很薄,很瘦,像見到她的第一晚,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倆人無聲僵著,在看到她眼尾未散的紅暈時,他一秒撇開了臉,表現平靜。 手掌一圈一圈地纏好紗布時,護士跟黎也說的那些話,她多少在李聰那聽過一遍,她以為不會再哭,袖口還是被擦拭的眼淚打濕,而今當面看見那張瘦到脫相的臉,酸意又在眼球邊打轉。 幾月不見,他整個人看上去已經是病弱的瘦,粗服亂頭,蔫頭耷腦,一張臉多了些青紫疤痕,只剩優越骨相可以看,寬大的病號服罩著他,他才像是那個風一吹就要倒的。 推車上一團剛拆下來滲透藥液鮮血的紗布觸目驚心,黎也暗自握緊燙傷那只手,才讓疼痛刺激而強行淡定,終于在護士收拾好起身推車,她讓路,再邁進房間。 “誰讓你來的?” 他腹部還是疼,使不出什么力氣,氣息孱弱,一說話就暴露。 時隔幾月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即便有氣無力,也刻薄無情。黎也充耳不聞,放下水壺,繞去另一邊給他拆盒飯,手在抖。 “李聰說你不愛吃醫院的食堂飯,我去了趟西街,應該是你給我帶過的那家,我看包裝都是這樣的?!?/br> 話哽住,靳邵看見她那只燙傷的手努力在拆包裝袋,撐上床想伸手過去,沒夠到,才撕裂的傷口疼得抽氣。 黎也纏紗布的那只手疼得慌,軟綿綿搭著只能動動手指,那么簡單的結,拆半天才拆出來。 西街到這里路程不短,大巴顛簸,她捂懷里小心抱了一路,拿出來,慶幸沒撒,捂著塑料盒,攢起眉,鼻尖被情緒催動地泛酸,懊惱:“怎么好像都不太熱了?!?/br> 他沒力氣,靠床就癱平了,枕頭墊了下后背,瞥見黎也拿出盒飯,他冷聲說:“我不吃?!?/br> “我去開水間,想辦法熱熱吧,南方天氣那么冷……” “我說我不吃?!?/br> 她繼續當耳旁風,執拗地端著盒飯出去,背影孤瘦。 靳邵狠狠咬緊牙根,全身氣力錘了下床,找出枕下的手機給李聰打電話,秒掛,過一會兒回信息說哥你別害我,老馬在講臺都盯我了。 “cao?!币凰?,手機飛柜子上去了。 走都走了回來干嘛? 看他過得多慘? 又他媽來可憐他?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