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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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回嗎?” 靳邵把兜帽一蓋,默認這話,走了。 黎也往門口看,門關上,靳邵在小窗那的正臉又停了一會兒,轉身走,背影一閃而過,她看了挺久,又去看垃圾桶里丟掉的盒飯。 這個人,可太奇怪了。 - 亭午,一連又下了幾天雨的桐城鎮,空氣里都滾著微潮的澀,穿著的衣服,背著的包,每日像在溫水里泡發過的厚重,學生們紛紛祈禱來倆晴天,常年住宿的風濕病都犯了幾個。 雨后草木如新,街路的植被rou眼可見的好長,黎也從一家電子維修鋪走出來,站在店門口張貼的“照相、電子、修表、配匙、開鎖……”廣告標語旁,心滿意足地盯著腕表重新擺動的秒針。 收起傘,甩干水扔進車籃,一路騎回學校,在小賣部買了兩瓶飲料,進班第一瓶扔給李聰,謝謝他親自指路,說自己的表修好了,又接著看見桌旁一個對鏡整理發型的稀奇人兒。 “她什么時候來的?”黎也輕聲問李聰。 秦棠把腦袋探過來:“剛才來的?!?/br> 黑發扎得干脆利落,妝也畫了淡的,小嘴擦得氣色飆漲,又是那個沒心沒肺缺根腦筋的秦棠。 她請假期間,黎也還回過家里吃飯,起初她就把自己關房間里,三餐不準時,皮外傷都上衛生院檢查了沒大礙,誰敲門都不應,后來陳蘭靜跟黎也商量著,要不要送她去看心理醫生,她第二天就肯正常吃飯了。 今天過來,傷好得差不多,其實先去過了辦公室,是被馬淮波洗過腦的愣樣。 黎也很是欣慰的贊賞眼神:“狀態不錯?!?/br> 她侃然正色點頜:“謝謝,我也這么覺得?!崩^續去捯飭自己劉海往哪邊翻多點哪邊翻少點。 李聰揣著兩只手揚半身到她倆座位中間,探個頭,偏向黎也:“她剛跟我說,前兩天雷暴雨被電擊了一下然后欻地就想通了,說自己難受就是便宜傻逼,她要高貴,要活得比傻逼快樂才是真理!” 黎也看秦棠閑情逸志的恣意樣,緩緩點頭,豎拇指:“真理?!?/br> 她倆這事,李聰是半知半解的,秦棠請假他不關心,一直到之前高三那幾個出事,這哥吃瓜前線打探到是平常跟簡余曼身邊的,覺得不對勁來問黎也,草草聽了個大概,欽佩莫名,今兒一見秦棠就當頭一句“這你不得愛上了”,換他有這么個姐,做夢都得笑醒。 小黑巷,一根棍子,一女挑四男,激情救下可憐meimei,這放新聞日刊都得是賣爆的稿子。 黎也笑說別給她扣帽子,她沒叫過姐,她才不認。但確實,倆人關系顯而易見地親近些,但斗嘴是本性,秦棠改不了,該沖還是跟黎也沖。 其實不乏點依靠的意思。 黎也干架的本領,秦棠是真切見識過的,剛接受回學校那幾天最沒安全感,一個人回家心有余悸,但小姑娘拗著面子,也不直言。 平常打放學鈴了再收東西,黎也速度慢,整理的每一件都有本日帶回去的必要,但秦棠不是,班里流行人手標配一個手提袋,她的袋子里最多敷衍地塞一兩本,要么孑然一身就沖出去了,就那回磨磨蹭蹭地收拾,捱到黎也起身,默默跟人前后走。 第二天黎也就看透她了,特意加快速度下樓,然后在樓道口等。秦棠當下紅著臉,也不說啥,但明目張膽跟著走了。 那天回去路上開口問了黎也現在住在哪。 兩人上下學時間碰不到一塊兒,偶爾也只會在接近學校那條街上打個照面,話少,一個面子硬,一個性子冷,對彼此生活都毫無興趣。 黎也還是摸門不著:“我都搬出來多久了,你就沒問過你媽?” 她搖頭說沒有:“我沒事問這個干嘛?!?/br> “那你現在沒事問這個?” “想到了就問嘛?!?/br> 她沒說,她以前不會好奇,完全是因為對黎也這個人漠不關心,至于為什么又好奇,她還沒想通。 黎也沒直接回答她在哪,兩輛自行車或前后或并排地在街路里七彎八拐,大致方向是熟悉的,甚至秦棠感嘆了一句“你住的地方離家里也很近啊”。 她這一路話特別多,一會兒說什么我可不是為了哪天要去看你,一會兒又問你那環境怎么樣?據她所知,她家那片兒就已經是最好的居民區了,別的大都是老樓房。 “你其實也可以回來住的……” 她說完最后這句話,黎也帶頭來個急剎,秦棠的后話也跟著急剎。 倆人停在街道上,兩對排的商鋪亮光,夜空寂寥,幾片云凄凄地掠過,老樹虬枝在風中颯然,麻將館的搓麻音飄了二里地,犬吠貓叫藏進長街短巷,夜晚靜悄悄,又鬧嚷嚷。 黎也下車,抓著背包帶子提了提,車頭一拐,朝向側邊的旅店,在店前的水泥地挨著墻???。 她看玻璃門,廳里燈泡亮堂,柜臺空蕩蕩,猜測可能是靳勇回來了,轉頭,秦棠兩手抓著車把手定在街邊低矮樹下,剛才什么樣,現在還是什么樣,望著“住宿”倆字許久。 黎也單手拉著背包帶,靜靜等她看向自己,等著她問什么。 -原來你住這嗎? -你認識靳邵? -你和他很熟嗎? -你能見到他嗎? 她還沒想出回答,但問題總該是這些個。 秦棠把腳撐打下來,兩手叉腰抬頭又低頭,掃視這棟樓,“這兒……可以?!眱H僅是先給予了肯定,“環境好像,沒那么差,也安全?!?/br> 黎也沒走,仿佛感知到,或是覺得她一定有話再說。 她也不動,盯著廓然的廳內,揣一肚子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需要有個鋪墊嗎? 需要有個開場白嗎? 這么想著,開口就打亂了思維:“我聯系不上靳邵,這是他家的旅店……” 開了個頭,仿佛就松一大口氣,踏出一大步,接在后面的就理所必然地逐字吐露,她偷偷看黎也的表情,又把臉轉過去,不讓她看自己的表情,鄭重地咳嗽兩聲—— “你要是見到他,就幫我道個歉,哎呀也不用太認真,隨便道道……嗯,那天是我情緒激動,我也控制不好自己?!彼v著講著,就去撩腳下的石子,撩到腳底下磨,再踢開,腦子刷刷轉到什么,兀然看黎也:“但是!簡余曼不能再找我,我也不找她,我就當沒認識過她,我慫,我他媽就是個慫逼,我不想惹事了,我也不想事兒惹我。而且、而且這是他答應我的……” 越到后邊越沒底氣,可能自己也覺得道歉就道歉,還外加一股腦希望寄托,挺矯情,挺怪的。 黎也應都沒應,她自尊心涌上來,打上腳撐要走。 “她不會再動你?!?/br> 秦棠這時面朝她,那么清晰的字眼躥進耳里,沒勇氣轉回去了,僵住,持續不多時,大步跨走。 就這么倔頭倔腦地走了十多米,想起來自己騎車,才一屁股坐上去踩腳踏。 黎也在她背后笑。 第29章 住進來這么些天, 黎也能跟靳勇碰上的機會少之又少,她也唯恐避之不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尷尬, 不熟, 每次的交流都止步與她能喊出口的一聲“靳叔叔”, 多的“你吃了飯沒”“干嘛去啊”一般是從靳勇口中出來, 她只管答, 再老老實實地該做什么做什么。 而靳勇, 就很符合靳邵給她灌輸的刻板印象,好賭好酒好色, 他的重心不完全在陳蘭靜身上,偶爾在酒場、麻將房都能搭上一兩個“快餐”, 他沒錢,但是肯傾囊花錢,女人就愿意陪他。 這事兒,還是有次晚上被動靜鬧醒,趴到窗邊看見女人拉扯著醉酒的靳勇回來,就跟她到這的那個夜晚一樣,女人拉著發酒瘋的男人吼著暴怒的兒子,但那兒子那時候不在,黎也事后也沒向靳邵通過氣兒。 他爸什么德行,他當然清楚, 說不說都清楚。 只要是個心明眼亮的女性, 就理所當然會對那種男性產生排斥, 恨不能退避三舍, 黎也是生怕跟靳勇碰上的,通常上下樓都開馬達似的快。 今天慢了, 不是別的,她輕手輕腳拉開玻璃門,小跑上了兩級階梯,樓梯口側進去有扇綠漆木門半敞著,有細微的,漸深漸濃的滾熱香味飄出。 黎也認得那扇門,首先立住了,沒走,她上樓梯有動靜,里頭的人也聽見,探頭出來時,手里還舉著大勺,往下滴著湯汁,廳里掃一圈沒見著人。 還是黎也站樓梯上開口:“在這兒?!?/br> 他正眼覷看過來,叼著煙,霧氣熏眼,身上很是隨意的半裸不裸的黑背心穿搭,可能也不算穿搭,就剛洗完澡準備入睡的模樣,但長臂薄肌上蘊了一層汗,延至額頭。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黎也還想問他干什么,他門縫開得小,烏溜溜的眼珠往里看,看不清,他房間暖燈,也暗。 他捏著腔調“呀”了聲:“放學了?”顛了顛大勺,挺有那么點老父親姿態地追問:“吃點?” “不用,我——” 胃里空落落地先一步發出與言論南轅北轍的抗議。 - 靳邵的房間算大的,比她那間小客房大出快一倍,有獨立衛浴,客臥一體,皮沙發,棕木長桌,屋里足足裝了倆仨燈泡,吊中央,靠床頭,入目盡是暖色調,白墻張貼卷邊的舊海報映照得更古舊,都是80年代紅極一時的港星。 雜物就架在客廳靠窗的長桌臺上,窗外一片葳蕤蔥郁,樹啊草啊長得都雜,恰恰擋住了更后邊兒的街,還能有效隔音。 黎也坐沙發上,眼睛往墻上掃,問他是不是追星。 他站在靠窗桌那,側背對她,暖光照清的三角肌撐得挺括有力,正握著大勺攪啊攪著電飯煲里煮的排骨湯,窗打開,煙氣兒飄出去嚯嚯植被,他抽空啐了煙嘴,回:“我媽在那時候貼的,她喜歡,以前過年看春晚見過幾個臉熟的?!?/br> 她隨之才看到長桌前邊一個堆在角落里用防塵花布遮蓋住的電視機,放在那不知多久,布上的花紋都鋪層厚實的塵灰。 攪差不多了,靳邵站電飯煲旁等,站得腳麻,看著手機又回來,黎也感覺身邊凹陷,不長不短的沙發,她在最左,他在最右,她坐得端正,他大喇喇敞腿。 他又開始玩他那個蹦球游戲,一局能打很久,黎也瞥一眼,他通到后面的關卡,界面更復雜,玩得挺隨意,輸贏不重要地單手摁著按鍵有一下沒一下。 “還沒好?”她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屏幕里的蹦球失敗告捷,“嗯?”他看過來。 黎也伸指,指出去,中間隔著能再容下兩個人的距離,又指回來,點在自己嘴角,“淤青?!?/br> 她上回也傷在這,想來跟他有點難兄難弟的即視感,但她這已經淡了,推算下時間,靳邵那里也不該還那么深——在暖色光影里加深青紫的色塊,像剛掛上去的彩。 他回答直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庇挚炕厝ネ?。 黎也端相他,那兩條長臂延伸進背心罩住的內里,都有深淺不一的打斗傷,舊的,新的,都鑲彩似的鑲在那。 拳擊運動員身上常年帶傷是正常的,但他充其量算個業余,黎也以前學跆拳道也挺多年,作為搏擊種類之一,別的不涉獵也多少了解一些,常理來說,靳邵所能參與的那種強度的比賽,不至于這樣。 她沒想明白,也沒有多嘴問,剛起來,靳邵問她:“不吃了?” 黎也還背著包,一回來就到這了,“去放個包?!?/br> “一會兒吃完一起帶上去不行?” 黎也嘆聲,坦言:“你給我那堆藥里好像有藥膏,我去找找?!?/br> “……” 她走得快,門故意沒帶上,像默默做的一種暗示,她馬上就會回來,所以不需要關門的暗示。 靳邵又開了一局,這次玩得更不認真,移動的尖刺撞到眼前來了也不會躲,重開第二局,樓梯那響起噠噠噠的下樓聲,他認真玩了,挺著背往椅背上靠靠。 虛掩的門拉開,人進來,門帶緊,黎也給他拆了盒新的藥膏,沒坐下,站到他身前。 “我洗了手?!闭f著擠出一小朵在食指腹,曲腰而下,自然點擦在淤青傷處。 他腿大張靠著,她站在他兩腿之間,膝抵住沙發沿,壓低腦袋,兩袖撈起,衣服穿她身上寬松地風吹就一晃一晃,他視線跟著晃,眉尖輕動,極緩吁出的氣息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