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非要為我守寡 第53節
他的護心鱗,他的斬蒼劍,都沒有背叛他,而是遵從了他另一顆心的意愿。 他好像又聽到了細微的,碎裂的聲響。 魔心上的裂痕又崩出幾道,不斷地擴散開,裂出蛛網似的痕跡,與此同時,有什么慢慢浸潤進了他麻木干涸的心里。 重燭又感覺到了痛,比在樹影下聽她說不再喜歡他時,還要痛苦。 就和他墮入紅塵,魔心沉眠,胸腔里長出血rou,初生凡心時,一樣痛苦。 “痛啊,痛就對了,生出血rou的心臟就是會痛?!?/br> 一個聲音在腦海里響起,重燭眼前的光暗下去,意識被拖入黑暗深處,再睜眼時,他已身處在一片遠古的荒原之上。 天地黃沙漫漫,重燭頭上盤纏著一座大山一樣的軀體,他仰頭看不見它的全貌,只能看到軀體上和自己身上相似的鱗片。 重燭從那軀體之下鉆出去,退出去好遠,才得以勉強找到它的頭部,看清它的部分形貌。 大約是血脈相連,看清它的瞬間,重燭便認出了它來。 “燭龍?”重燭仰頭望了望四面,“這里是燭龍墓?方才是你在跟我說話?” 燭龍的尸骸靜靜地匍匐在那里,早已死去了千千萬萬年,風從它身上拂過,能卷起一片風化的骨灰,根本無法回應他,也不可能回應他。 重燭心有所感,低下頭來,在燭龍尸骸底下,看到蠕動的影子。 那影子慢慢從地面浮出,豎立起半身,有著與燭龍相似的頭顱和五爪,說道:“你看,只要是血rou生的心臟,總會有衰老死亡的一天,就連燭龍都不能幸免,而生為它影子的我卻還活著,長長久久地活著,與這天地同壽?!?/br> 重燭揚首望著那比山還高的燭龍影,“一直在我心底叫囂著殺戮的聲音,也是你?” 燭龍影頷下頭顱,明明看不見眼睛,重燭卻能感覺到它的注視。 它扭動影子,展露出身軀上一段明顯凹陷下去的部分,說道:“孩子,你們是我割下自己身軀,創造出來的,我當然不忍見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誤入歧途?!?/br> 一陣風拂過,吹得地面砂礫嘩嘩作響,骨沙底下又露出一些龍身殘骸來,這些殘軀與燭龍相比,要小得多,每一條殘骸之中,都抱著一顆破裂的魔心。 重燭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父親的身影,他的骸骨半埋在砂礫中,胸腔里那顆魔心裂痕斑斑,失去了所有魔力,成了一顆毫無價值的頑石。 燭龍影嘆道:“我當初看著女媧造人,她造人那么容易,而我想要創造出一顆魔心,卻這么困難,你們偏偏還不懂得珍惜?!?/br> 燭龍隕落,它的影子脫離不了殘軀,也只能隨著它千萬年地葬身在這片墓地里,終一日,燭龍影忍受不住寂寞,割下自己一部分影子,創造出了一條與自己相似的魔龍。 魔龍出世,強大的魔力吸引來天地之間的魑魅魍魎,聚集而成魔界。 燭龍影自己便沒有心,它創造的魔龍自然也沒有心,所謂的魔心不過是一顆貯存魔力的石頭,魔心里生出血rou,便意味著,衰老,死亡,即便再如何強大也逃脫不了。 就和燭龍一樣。 燭龍影伏低身軀,向他張開五爪,說道:“孩子,你會痛,是因為你病了,你過來,讓我幫你修復魔心,你就不會再感覺到痛了?!?/br> 第58章 重燭身上像是有流不完的血, 不斷從喉嚨里發出痛苦的低鳴,皮膚上浮出了墨色的鱗片,魔霧聚集在他身下, 一條粗壯的龍尾撕裂衣衫, 從他身下蔓延出來。 他痛得在地上翻滾,尾巴甩動, 魔氣在屋子里肆虐, 將屋里的桌椅擺置砸得四分五裂, 強健的尾巴砸到墻上, 墻壁立即崩裂出數道裂紋, 嘩啦一聲,垮塌下去大半。 重燭的忍耐度其實很高,以前就算受再嚴重的傷, 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痛苦過。 “重燭,重燭你醒醒,你不要嚇我……”暮霜一邊躲著他的尾巴,一邊想要抱起他,將他拖出快要倒塌的屋舍。 躁動的蛇影在梁柱之間四處亂竄,房梁頻繁發出斷裂的咿呀作響,濺起塵埃漫天,這一間屋舍不堪重負,終于轟隆一聲,在龍尾的摧殘下倒塌。 捆束燕歌的影子不斷流散開,再也綁不住她,燕歌掙脫束縛, 重獲自由,慌忙從自己那間還算完好的屋子里跑出來, 一眼便看到斷壁之下閃爍的靈光。 暮霜抬手結印,用靈力撐起一道屏障,擋住倒塌的房梁,沒有讓一塊磚石砸到重燭身上,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拽他,卻不小心被他的尾巴掃中,從倒塌的屋脊下被甩出來。 燕歌眼見此景,立即沖上前去,及時接住了她,見她滿身的血,心懸到了嗓子眼,上下摸索道:“霜霜,你沒事吧?哪里受傷了?” 沒有了靈力支撐,屋子徹底塌陷,重燭的身影被掩埋入塵埃底下,暮霜完全顧不上回應她,回身想要鉆回廢墟底下。 燕歌看了一眼那處塌陷的房屋,咬了咬牙,追上去一把將她拉回來,徑直往院外拖去,說道:“那點動靜傷不了尊上,你趁著這個機會,快點離開!” 暮霜一把抓住院門門框,“不行,重燭、重燭他受了很重的傷……” “他是來殺你的!”燕歌一聲大喝打斷了她的話,轉過她的臉,強迫她看著自己,說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尊上和我記憶中那個人完全不一樣了,如果是從前的他,絕無可能將劍指向你?!?/br> 暮霜沒有說話,只抓在門框上的手指,收緊了幾分,她知道他想要殺她,她早就從他的心聲中聽到了。 今夜,她沒有睡,白日里看見的血讓她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眠。 從他踏入這個院子時,她就知道了。 “我會出現在這里,就是為了留住你,但我怎么也沒想到,他留下你竟然是為了殺你?!毖喔铓鈶嵉?,“現在的尊上一看就是腦子有病,他如果真的殺了你,等他腦子清醒過來,一定會后悔的!他在人間的那些年,為了你尋尋覓覓,被一點毫末的希望牽著到處跑,無數次被關于你的消息誘入陷阱,哪怕經歷九死一生,下一次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踏入同樣的陷阱,一直都活在沒有保護好你的愧疚當中?!?/br> “你難道想讓他清醒過來后,又重新回到那樣的日子里?讓他活在親手殺了你的痛苦中?” 暮霜扒在門上的手指松開了,燕歌說得對,她的存在只會動搖他的魔心,令他繼續痛苦,她不希望他們最終走到他父母那樣的結局。 燕歌見她松動,趁此機會抱住她,背上展開一雙闊大的羽翼,騰空而起,往天邊那一條明晰的分界線飛去,“你回去吧,回天上去,等尊上清醒過來,他會去跪求你原諒的?!?/br> 暮霜低頭望著下方的宅院,直到它被夜色吞沒,再也看不見,呢喃道:“他也許永遠也不會清醒了?!?/br> 燕歌沉默了片刻,回道:“那就像你白天說的那樣,永遠也別和他和好了,霜霜,把他忘了,好好當你的小仙子去?!?/br> 燕歌將暮霜送去了兩界相交的界壁,看她的身影隱沒進界壁之中消失不見,才振翅飛回,重新回了那座院落。 玄清還在尊上身邊呢,她不能一個人逃走,就算真的被燉了,她也要和哥哥燉在一起,燉一鍋龍鳳湯,他們從一個窩里出生,也在一個鍋里死去,這樣也挺好。 如果沒有重燭,她興許就只是山林中一只普通的鷹,早就死得骨頭都化成灰了,能開靈竅,能修煉化形,能活這么多年,早就知足了。 廢墟底下的震鳴聲響了許久,直到天邊露出一線朝光,塌陷的房屋底下才轟隆一聲巨響,磚瓦梁木飛濺開來,一個人影從那煙塵之中走出來。 重燭身上的血污被魔氣滌蕩干凈了,出來時除了面色有些蒼白,倒并不顯得狼狽,他方一走出來,便看到那個跪在院門口的人,在她的身側,還放著一個燉湯的瓦罐。 燕歌叩首,伏在地上,沒敢抬頭看他,在重燭開口之前,先行認錯道:“燕歌辜負了尊上所托,沒能留下她,尊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絕無怨言?!?/br> 重燭仰頭往天邊那一條界線看了一眼,沉默著沒有任何反應。 天色漸明,魔氣往回沉淀,界壁之處有薄薄的云霧淌下來,那云霧越來越濃,宛如雪白的瀑布從天墜落。 燕歌伏在地上一動沒動,隔了許久才聽到輕微的腳步聲緩緩朝她走來,每一步都像是生命倒計時的鼓點,她緊閉上眼,做好了血濺當場的準備,但那腳步聲卻只是從她旁邊擦身而過了,撩起一縷帶著血腥味的微風。 “滾回你的人間去?!?/br> 冷漠的聲音飄來耳邊,燕歌驀地直起身來,回頭望去,已不見重燭的身影。 燕歌在地上坐了一會兒,起身砸了瓦罐,摸出腰間的傳音玉,抹亮那里面唯一的一道符光,問道:“玄清,你能從無垠山逃出來嗎?” 玄清道:“燕歌,你能走就走吧,我想留下來?!?/br> 燕歌看著地上碎裂的瓦罐,尊上沒有殺她,那應該也不會殺了玄清吧?但現在的尊上,喜怒實在太過無常了,這讓她很不安,可偏偏玄清還對這樣的尊上抱有期待。 因為玄清,燕歌猶豫不定,不知道究竟是該留下,還是干脆就這么逃回人間算了。 她在邊鎮徘徊,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一片云瀑之下,界壁下的這一片地界靈魔二氣此消彼長,交替頻繁,不論是靈植還是魔植,都難以生長,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山石。 燕歌修習魔道,白天的時候其實也不喜歡這個地方,她揮了揮彌漫的靈霧,轉身想要離開,隱約間卻聽到身后傳來一聲輕呼,“燕歌?” 燕歌腳步頓住,疑惑回頭張望,疑心是自己聽錯了,她轉身走出幾步,又聽見一聲更加清晰的喊聲,“燕歌?!?/br> 她立即回頭,轉著眼珠在濃郁的霧氣中尋找,“暮霜?” 靈霧深處,一塊大約是山石的陰影后,有人影晃動,很快走了出來,這不是暮霜又是誰呢? 燕歌當即氣怒道:“你怎么還沒走?” 暮霜走出靈霧,神情惶然,“我回不去了?!?/br> 她被那兩界相交,如天河一樣寬闊的界壁擋在了外面,無她嘗試過許多次,差點將翅膀都要折斷了,都無法跨越這一道界壁,到達另一端。 燕歌急道:“為什么?你不是天界的仙子嗎,你的羽衣被偷了?”她還記得當初在人間遇見的那個仙族雉雞,羽衣一披就逃回了天上,連尊上都沒能攔住她。 暮霜并沒有將自己的羽衣外化,她的羽衣在本體之上,藏在山雀毛絨絨的背羽之中,除非將她扒光了毛,才能被偷走。 有羽衣在身,她卻回不去天界,暮霜一開始也很不解,直到一次次被那界壁擋下,墜回魔域之中,不斷地失敗讓她內息不穩,她閉目內窺形軀,才知曉了緣由。 暮霜直到現在都還沒從那種驚愕回過神來,眼神中透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彷徨,說道:“我肚子里有一顆蛋,是我和重燭的,大概因為這樣,它不被天界容納,所以我也回不去了?!?/br> 燕歌瞪大眼睛,表情一片空白。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燕歌才抬手拍了拍腦門,腦筋快要打成一個死結,難以置信道:“到底怎么回事,尊上都要殺你了,你怎么還能懷上他的蛋?!” 暮霜搖了搖頭,“不是現在的重燭,是在人間的時候?!?/br> 人間雖過去了許多年,但仙魔兩界也不過只過去了三個月,鳥族的體質有些許奇異之處,體內有一種器官能貯存元陽,交尾的時候,不會立刻受孕,直到腹中生出卵來,才會完成后續的受孕。 這段時間,她有靈氣滋養,又被投喂得很好,就連消減下去的體重都重新漲了回來,暮霜肚子里那顆蛋,還是軟的,還沒能形成堅硬的外殼,才受孕不久。 “那你現在,要回去無垠山嗎?”燕歌問道。 暮霜立即搖頭,“不回去,不能回去?!边@顆蛋是人間那個擁有凡心的重燭想要的,現在這個有著堅硬魔心的重燭,是不會在意這顆蛋的。 燕歌舒了口氣,攬住她道:“那你跟我回人間吧?!?/br> 第59章 春日多雨, 霧隱山的霧氣又濃厚了幾分,只有正午時才能見到幾縷太陽光,重燭吸收完了那五毒酒的毒性藥氣, 頂開酒罐的蓋封, 從罐子里鉆出來。 漆黑的小蛇身上還淌著水淋淋的酒液,讓它一身鱗片更加烏黑光亮, 在斜射入窗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它落地抖去身上的水珠, 蛇身豎立起來, 化作了一個身量修長的少年郎。 院子里靜悄悄的, 只有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從院里葡萄藤上傳來, 重燭已經習慣了每次從酒罐中出來,都會率先看到一張等待他的笑顏,今日卻不見, 心中頓時有些不舒坦起來。 他眉頭蹙起幾分,抿緊唇角,一屁股坐到窗前的木椅上,心里悶悶不樂地想道,哼,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時候才能想起來,我今日出關了。 他坐在那里等了許久,等得太陽都又要隱沒進云霧里了,依然不見暮霜的身影。 這下他終于坐不住了,伸手往那窗臺上一撐,利落地從屋子里翻出來,大步往堂屋里走, 喊道:“暮霜,我出來了, 你也不來看我一眼么?” 院內院外都靜悄悄的,麻雀被他的動靜驚飛,連一絲鳥叫聲都沒了,更沒有從前聽慣了的女孩子清亮的嗓音回應。 重燭心頭緊張起來,腳步飛快,少年的身形幾乎化作殘影,將院子里里外外找了個遍,高束的馬尾發在空中飛揚,“暮霜,暮霜!” 屋里叮鈴哐啷一陣亂響,被他跑動間撞翻了好多東西,重燭一開始還會謹慎地去接住撞倒的東西,將它們擺回原位,后來,他越來越慌,便也顧不上它們了。 暮霜不在,他找遍了這座小院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找到她。 他身形化作一蓬黑霧,又將整個霧隱山都逡巡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