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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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這么的愛他,這么的思念他,這么執著于他的溫存,因為他生了這么重的病??杉幢闶窃趬衾?,依然不敢上前?!?/br> 細瘦的白煙淡淡地繚繞在沈宗良的指間。 他的臉上一點情緒也沒有,已經不知該作出什么表情,只剩痛苦與麻木。 他不停地問自己:你聽見了沒有?沈宗良,她說她冷,每天都很冷。 可她那樣冷,那樣難過的時候,你都在做什么? 他閉了閉眼,兩行熱淚重重地滾落下來。 第85章 chapter 85 拉薩的天空有一種廣袤的深藍和澄凈。 一落地, 且惠腦子里就自動蹦出這句話,在平原地區活了二十六年,她從未覺得太陽作為一個發光體, 是如此生動明亮。 但毒也是真的毒。 且惠像喜龍的葉公,從臨時拼湊的應急包里,拿出寬檐帽來戴上。她真怕自己在這里被曬傷。 包里邊的東西很多,一整盒的電解質葡萄糖,預防流鼻血的紅霉素軟膏, 還有晚上治頭疼的布洛芬,攻略上說,高反大多數時候不在剛涉足的時候發生,大部分在半夜, 頭痛到睡不著。 昨晚忘記給手機充電,在飛機上就已經撐不住,她睡了一覺醒來,發現早已經關機了。 從機場出來, 她戴著墨鏡帽子,看什么都新鮮,還好錢包里準備了足夠多的現金, 夠她一路抵達提前定好的松贊林卡。 酒店隱匿在布拉達宮附近的山谷中,邁過那道紅綠相間的布帳子, 就像打開了藏式風情的隱秘大門。 且惠到的時候,人不是很多,酒店大堂很快過來服務她,帶她去辦理入住。等待的時候, 服務生端來現烤的青稞餅干,和一杯濃郁的紅棗茶。 看她一個小姑娘, 經理主動替她把行李箱拿到樓上。 且惠說了好幾聲謝謝,在走廊上,她被問了一個幾乎所有進藏的人,都會被問到的問題。 經理為她打開制氧機的時候,笑著問:“您是第一次來拉薩嗎?” 且惠點頭:“是,以前擔心自己的身體會不適應,不敢來?!?/br> “喔,那這一次為什么敢了呢?”經理問。 她可以說很多理由,長大了,身體好轉了,做足了準備什么的,隨便講講就好。 但且惠很認真地對他說:“我想做一件從沒做過的事,好同我的過去告別?!?/br> 她紅著臉低下頭。 和過去道了別,才好站在新的起點上,和沈宗良有新的開始。 在房間里休息了一會兒,手機充上電卻仍開不了機,不知是出了什么問題。 且惠走到前臺,借了一部多余的手機在路上用,她要坐車去扎葉巴寺。 上山途中,每繞過一個路口,就能看見這座古老寺廟的一角繚繞在云霧中。山里的氣溫有點涼,一段九曲十八彎的坡坡坎坎,車子行駛不穩,讓且惠吸了好幾次氧。 扎葉巴寺倚洞而立,海拔四千六百多米,早在一千五百年前,佛教盛行,是松贊干布為便利他的愛妃赤尊公主修行而建的神地,緊嵌在峭壁間。 且惠不敢走得太快,一路都落在同伴的身后,小心地、慢慢地順時針繞石板路走,實在累了也不硬撐,就原地坐下來休息,喝一小口水。 后來走不動了,她就站在寺后的一塊峭石邊遠眺,大片白云如紛紛雪片傾倒在山尖,腳下是起伏不定的草原,潺潺而過的溪水,綠色在這里有了新的定義,它接近一股非常濃重的青翠。 遠處綿延著高聳的雪山,稀薄的云層像一件襤褸的衣衫,遮擋不住山勢的巍峨,座座青峰巋然屹立著,和廟宇遙遙相守了上千年。 人在這類磅礴的自然之美面前,總會覺得自己的生命過于渺小。 山上風刮得很急,吹起且惠手中持了一路的經幡,發出呼啦的輕微聲響,像遠方傳來的古老的誦經聲。 回頭望望,她人生的大半時間都在欲語還休和猶豫遲疑中度過。千言萬語,風霜苦楚到最后都只是擺擺手,不提也罷。 鐘且惠這三個字,不該只是作為家庭的某種榮耀而存在。這么多年來,她都背負著mama的理想前進,太久了,也太累了。 就算了拿了人生的劇本,也未必一定要扮演某個角色,不是嗎?為什么不可以只當她自己呢? 她自我認識的缺失,隨著年齡增長,在對知識的獲取、龐大世俗與人性的體會中,破碎的人格漸漸趨于完整。 個人的經歷,無論怎樣的曲折,布滿荊棘,最終是要同自己、同這個世界和解的。 且惠把經幡掛上時,許了一個愿,想要這一身在泥水里摔打出的堅韌輪廓和筆直脊骨永不彎折,仍舊照亮她的去路。 // 乘務人員叫醒沈宗良的時候,他正陷在一個可怕的惡夢里,不得逃脫。 夢里白慘慘一片大霧,他腳步凌亂地追尋著一道單薄的身影,可怎么也趕不上。沈宗良急得想要在小徑旁大喊,讓她回來,不要再走了,但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是被人死死地掐住了。 后來霧散了,他看見且惠站在一片險峻的峭壁邊。風吹起她白色的裙擺,她看起來那么輕盈,像是隨時會被卷起來,又墜落。 他猛地一下醒過來,張著嘴大喘了幾口氣,咕咚灌下半杯水。 沈宗良用剩下的半杯淋了淋手,“到哪兒了?” 乘務員說:“飛機就快降落了?!?/br> “好?!鄙蜃诹颊酒饋?,往洗手間去,他要去洗把臉,清醒一下。 下飛機后,他第一時間就和當地人員扎西澤仁取得了聯系。 這個藏族中年人雖不清楚他的身份,但從上頭交代時的口吻能聽出來,此人來歷不凡。 澤仁一邊引他上車,一邊用流利的漢語對他說:“鐘小姐去扎葉巴寺了,有其他人在保護她,我帶您過去?!?/br> 下了飛機有些冷,沈宗良拿出沖鋒衣來加上:“辛苦你們了。開車過去多久?” 澤仁說:“不遠,從拉薩過去,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只不過......” 沈宗良靠在后座上,大力揉了揉鼻骨,“只不過什么?” “只不過那地方海拔很高,從停車場上去,還有很長一段山路要走?!?/br> “沒事,再開快一點?!?/br> 越野車在山路上盤桓時,沈宗良心里的不安越來越重。 小惠那副弱身子,長足跋涉到地勢這么險要的地方,就算是老天垂憐,她沒有輕生的想法,但身體怎么吃得消? 車上澤仁問了他幾次,有沒有胸悶氣短,惡心想吐,需不需要吸氧? 沈宗良都搖頭,他還不至于到那個地步,飛機上空姐給他戴上的監測手環,也顯示心率和血氧濃度都正常。 倒是他心里焦躁,主動開聲問道:“有煙嗎?” 澤仁從身上摸出一包遞給他,“有的,就不知道您抽不抽得慣?!?/br> “可以?!?/br> 他們下車時,風聲凄緊,像古時金戈鐵馬的呼嘯。 沈宗良震撼于眼前壯觀的美景,但此刻已無心欣賞,他趕著上山。 按照發來的定位,他一路都走得很快,澤仁都被丟在了后頭,小跑著才趕上。 眼看沈宗良斜切上坡,就要踩進那叢看似很尋常的草里面,澤仁一把拉住了他,“等下。這是蕁麻草,被扎到了會麻上很久,走另一邊?!?/br> 等到和山上守著的人會合,沈宗良退了兩步,單手撐在一棵樹旁喘了會兒,他指了指那頭掛著經幡的峭壁,“她在那兒?” “對?!蹦莻€女青年告訴他說:“她看起來一切正常,我曾上去和她交談過。還有一個人就在她旁邊,有情況會隨時攔下的?!?/br> 沈宗良沉重地點頭,“好,在這邊等我?!?/br> 他抬步要走時,因為太急,被腳下的一塊巨石絆倒,整個人摔了下去,澤仁和那個女同志來扶他,“您不要緊吧?” 能感覺到,小腹應該是被凸起的巖石割傷了,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躥遍全身。 沈宗良捂著肚子,生理性地皺了一下眉:“沒事?!?/br> 到了眼前,他反而放輕了腳步,沉緩地、安靜地靠近她。 她穿了一條松石綠的長裙子,罩了件非常有當地風情的坎肩,黑色頭發拆下來,編成一條松散的麻花辮,低婉地垂在肩頭,看起來和他的夢里一樣輕盈,一樣隨時能被風吹走。 沈宗良捂著傷口,壓制著全身上下的顫抖,盡可能平靜地叫她:“小惠?!?/br> 且惠在崖邊站了很久,忽然聽見他沉穩的聲音時,那感覺像在夢里。她錯愕懵懂地回過頭,看著她的愛人就站在那兒。 他穿了件淺灰色的沖鋒衣,里面的襯衫被悶得有些軟塌,步履間風塵仆仆。 沈宗良走得很緊張,像急于挽回一樣什么東西。但到半路,看見她,又停住了,他開口的聲音很輕,像怕嚇著她,“小惠,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一時間,被他這么一問,且惠居然忘了自己身處什么地方,她舉目四望,像個迷了路的小孩。 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眷戀依賴慣了他,且惠獨身進藏,一個人爬山登高的時候,都不覺得怎么樣,反而躍動幾分興致,但一見了沈宗良,就忍不住委屈起來。 她不曉得該怎么講,粉白的鼻翼扇動兩下,小聲說:“我......我和mama吵架了,出了門,沒有哪里可以去?!?/br> 看她沒什么過激反應,沈宗良試探性地往前走了兩步,他笑了笑:“怎么會沒有哪里好去?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嗎?” 她搖頭,像嬰兒手中一只不?;蝿拥膿芾斯?,“你是董事長,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怎么會一直等我?” “胡說,有什么事比你還要緊?”沈宗良朝她張了張手臂,柔聲哄著她,“來,到我這里來。你今天很不一樣的漂亮,讓我看看?!?/br> 且惠低了低頭,她抱著一束路邊摘的小花,從石頭上跳下來。 那淺淺一腳,踩在小坑里也濺不起多少水花,但聽起來卻是那么有力,把他的心踩到了實處。 她走了三四步,近了才看見他左下方的襯衫上,被一團血染成暗紅色。難怪他剛開始說話的時候,總是拿左手捂著小腹,臉色那么蒼白。 且惠丟掉了花,幾乎是跑過去的,她彎腰去檢查他的身體,指腹沾上血時,驚慌失措地抬頭看他,“你受傷了?” “沒關系?!鄙蜃诹挤鲋募绨蜃屗饋?,“來的路上絆了一跤,不要緊?!?/br> 她焦急的視線始終落在那團血跡上,“怎么會不要緊?這里石頭很多,是不是磕在哪塊尖角上了?有沒有傷到骨頭呀,我們現在去......” 聽她瑣碎地擔心自己,急得音調都變了。 且惠嬌柔的聲音里,有種只為他而存在的緊張。 沈宗良眼尾掠過一陣酸澀,他伸手緊緊把她抱在懷里:“沒事,我真的沒事,你平平安安的就好?!?/br> 且惠覺得他力氣用的太大,這個擁抱過于深刻厚重,她有點喘不上來氣,也認為沈宗良有點過度擔心了。 她說:“我能有什么事,玩兩天就回去了呀......” 突然想起失聯的事,這一下,且惠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多么嚴重的錯。她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手機一直沒開機,也不記得給你打個電話,這幾年我獨來獨往慣了,一時沒考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