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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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來時,且惠氣喘吁吁地站在他身邊,“車停在那邊,走吧?!?/br> 沈宗良看了一眼服務員,沒說什么。 且惠摁了摁車鑰匙,快走了兩步,想去先把車倒出來。 很快她就被叫住,沈宗良說:“車鑰匙拿來,我來開?!?/br> 且惠強調說:“沈董,別累著您了。再者,我車技沒那么差?!?/br> 不留任何余地的,他又嚴厲地復述了一遍:“我說,拿來?!?/br> 這副不容辯駁的訓話口吻,讓且惠打了一個結實的寒顫。 她戰戰兢兢地遞過去,帶著一點委屈和生氣,“給你?!?/br> 一直到上車,且惠都不敢再說一句話。 她坐上去,耷拉著唇角拉安全帶,小聲提醒了句:“你開的話,可能要調一下座位?!?/br> 沈宗良沒講話,眼睛在控制臺上看了又看,不像是不會開她這輛q5,倒像在查訪什么蛛絲馬跡。 弄得且惠惶惶然,她也去看,除了兩支口紅,一瓶香水小樣,還有一只打單的耳釘外,什么也沒有。 終于等到他肯發動了,且惠坐得端端正正,在自己的車上拘謹成這樣,是她怎么都沒想到的。 沈宗良按導航開出一段路以后,開始挑刺,“你這個方向盤有點松了,要調一下?!?/br> “我剛從4s店拿來?!鼻一莸吐曊f了句,又怕他生氣,“好的,我會放在心上?!?/br> 他開著車,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從上了車起,就一直低眉斂首地絞著手指,像是憋了一肚子委屈。 人再怎么變,這點小性子總是改不掉的。 只是說了一句重話就這樣,這和六年前的小惠有什么分別? 沈宗良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 這聲從鼻腔里發出的聲音被且惠敏銳地捕捉到。 折磨她一個晚上了,那么多事,還那么兇,他怎么好意思笑的? 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也許是壓迫越深反抗越重,總之且惠哼了一下。 沈宗良唇邊的笑意愈濃,“你哼什么?” “你可以笑,我們就連哼都不許了嗎?” 她反唇相譏,有種溫溫柔柔的囂張。 沈宗良笑:“噢,這會兒又你啊我的,不說您了?!?/br> 且惠胡亂撥著自己的口紅,“沈董又不認識我,我們還不老老實實的,等著被收拾啊?!?/br> 她還在生氣,一點言語上的小官司計較到現在。 這不是小鐘主任的氣量,完全是二十歲的小姑娘,敏感多思。 沈宗良更想笑了,“那該怎么樣呢?小惠,在集團里貼張告示,讓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我沈某的心肝兒,好不好?” 他有毛病。 且惠在心里說,一會兒拉下臉朝她發難,嚇得人要死,一會兒又云淡風輕地開這種玩笑。 她加重了語氣說:“好不好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不需要被特殊對待,但也沒必要弄得這么僵,大家不舒服?!?/br> 沈宗良這三個字的榮光,她過去不想沾染分毫,現在仍是一樣。 沈宗良瞧著她秉公無私的神情,連最后一些些的留戀都沒有了。 他不死心地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真的都過去了嗎?” 過了很久,且惠接連做了兩個深呼吸。她折中了答案,捱下身體深處細微的戰栗,平靜吐字:“嗯,在我這里......已經過去了?!?/br> 人也許可以再見面,相視一笑泯恩仇,但已經斷了的緣分,碎掉的那面鏡子,是沒有可能再縫合的,拼拼湊湊,依然有一道丑陋的疤。 新的經歷就算在坍塌的廢墟中長起來,也難免帶著舊感情里揮散不去的冤魂,再重來一遍,到分手時,也不見得比上一次更周全、更體面。 然后呢?她又要耗費巨大的心力從陰霾里走出來,且惠不想平靜的生活再被他攪起可怕的漩渦,也不想再大把大把地吃藥了。 “過去了好?!?/br> 沈宗良解開安全帶,徑自頭也不回地下了車,夜色悄聲染上他的襯衣,像動了氣。 且惠坐在車上咀嚼這句話很久,無果地搖頭。 她走下車,換到了另一邊,調整好位置開回了家。 二樓窗邊有道深沉的目光,摻在晚風里,隱隱迢迢地落到車頂上。 沈宗良眼看著她開走,心里默數了一下距離,應該沒多久就能到家。 唐納言給他倒了一杯酒,“不是不來嗎?我尋思我親自來江城,都請不動你了?!?/br> “是不愿來?!鄙蜃诹己攘艘豢?,朝遠處揚了揚杯子說:“這不是不放心,要送她嗎?” 周覆問:“那應該和好了啊。怎么進門還是一腦門子的不痛快?” 沈宗良氣得解開了襯衫扣子,“你看她那個樣子,像是肯跟我好的嗎?軟的沒用,硬的更沒用,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 唐納言笑:“甭管造了什么孽,碰上這么個棘手又固執的小丫頭,你的罪過都可以一筆勾銷了。沈董事長,偷偷摸摸做那么多有什么用???又沒人領你的情!” 第68章 chapter 68 沈宗良聽后, 端著酒回了沙發上,架著腿說:“你們不曉得,這還不是最麻煩的?!?/br> “來, 說出來?!碧萍{言旁邊的長椅上一坐,“我們哥倆兒也聽個樂子?!?/br> 沈宗良用拇指推開煙盒,大力扔了一支到他臉上。 那一頭笑嘻嘻地接了,撥開打火機點燃,抽了一口。 “有個小年輕, 那模樣長得挺標致,經濟上嘛,也很有一些實力?!鄙蜃诹键c上煙,回憶起那天的情形, 不緊不慢地抽了一口,唉了聲,“對她是晚上接,早上送, 笑臉相迎,甭提多殷勤了?!?/br> 唐納言看他這副吃了敗仗的樣子,實在是忍不住不笑。 周覆上了酒勁, 搖頭晃腦地質疑他:“都有個小年輕了,您還沉得住氣啊, 夠可以的?!?/br> 過了片刻,沈宗良勻緩地吐了兩口白煙后,嘲弄地笑了笑。 他彈了彈煙灰,目光都盯在明滅火星上, “那你說怎么辦呢?我是連問都不敢問?!?/br> “這有什么不敢問的!”周覆把酒杯往茶幾上一摔,模仿沈宗良的口氣說:“就大膽問啊, 那什么,小惠啊,他是你男朋友嗎?發生過實質關系沒有?” 聽見這么粗俗的話,沈宗良登時擰緊了眉頭。 他抬起眼皮,戲謔地看了周覆一眼:“平時程老師在家,會不會罵你是個下作胚?” 周覆笑,心虛地摸摸鼻子,“罵。她什么都罵?!?/br> 他了然地點頭,“這就對了?!?/br> 唐納言說:“你怕聽見鐘且惠說是???” 沈宗良搖頭,“也不全是。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她就算談上了戀愛,也礙不著什么事的。我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否則人都被她逼瘋了,我也總要活命?!?/br> 聽見坐上位的人抽著煙,心平氣和地說出這樣的瘋話來。 周覆抖了抖肩膀,“嘖,多少年沒見你這樣了,真他媽帶勁?!?/br> “是啊,你不能老這樣?!碧萍{言認同地點頭,“這幾年你都半隱退狀態了,人也不見,什么局又都不露面。各方面穩定后,現在這幫新進京的小兔崽子,對你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天殺的,看我好說話一點,都跑來跟我打聽?!?/br> 沈宗良灰心喪氣地笑了。 最亂的那兩年,任何的情況都不明朗,他深居簡出,不肯過多地見生人,有自傷的原因在,但不都是。 韜光養晦,用而示之不用,是沈宗良站在變局的開端做出的應對,是他做慣了,也最擅長做的事情。 他把煙掐了說:“好辦,下次你就說我死了?!?/br> 周覆:“這也不假。除了還喘口氣,跟死了也沒兩樣?!?/br> “......” 過了清明的江城,晚風里還藏著寒意,撲在人臉上像落花拂面,份量不輕。 沈宗良沒有待很久,會館里笙簫管笛越吹越急切的時候,他心里發燥,講了幾句話就匆匆離開了。 回賓館前,他去益南路的小樓里看了一眼,已經收拾得很好,不日就可以搬進去。 長時間住在東郊賓館,會給集團上下一個不良訊號,仿佛他是來這里做客的,連個固定居所都沒有。盡管沈宗良此行的目的,實打實就是來表功過渡的,但該有的姿態必須拿出來。 他回房間的時候,碰上兩個服務員抱著百合出來。 她們立刻站住,在走廊上站成一排,避了避,低頭問好:“董事長?!?/br> 沈宗良打量了一眼,這個花瓶依稀是擺在他床頭的那個。 他指間夾著的煙還冒著火光,問了句:“怎么回事?” “噢,是這樣的?!逼渲幸粋€女服務員說:“鐘主任走之前,她提醒我說,不要在您的床頭放百合,尤其是封閉的室內,它的氣味會讓睡熟中的人頭痛?!?/br> 沈宗良心下微動,面上還是那副冷淡樣子,“去吧?!?/br> 人走了以后,他等不及般地抬起煙,遞到唇邊吁了一口。 沈宗良在煙霧裊裊里笑了下,這頭小白眼狼還是在乎他,沒有完全泯滅了良心。 他大步進了室內,窗簾大開著,人間萬萬里都在燈火里浮現。 因為一盆開敗的花,沈宗良起伏了一晚上的心情,似乎又好轉了。 他站在露臺上,平靜鎮定地抽完這支煙,涼風吹過他的肩膀。 所以說,愛并不是在不見面的日子里就停止了,它會野蠻自由地生長。 沈宗良拿出手機來看,小惠應該是到了家,也忙完了。幾分鐘前,她朋友圈轉發了法制期刊的一篇,關于物債兩分的歷史爭議。 他想起住在胡同里的時候,因為家中有個學法律的小女孩,時常被迫聽見一些學術界討論的聲音,其中就有這個物債兩分。 沈宗良記得那天,他擺弄起了很久不練的字帖,寫得認真的時候,小惠是從桌子底下鉆過來的,她年紀尚小的時候,總是花樣很多。 對付他就像隨手扔掉包里多余的試卷一樣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