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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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沈宗良結婚,新娘子的面目看不清,但他笑得很開心。 夢見小時候莊新華掉水里,他嚇傻了,連救命都不知道要大聲喊, 還要她來救。 夢見爸爸,他和年輕時一樣高大英俊,穿了一身藍色的修理服,站在弄堂口和人說話。 第二天起來, 她拉開窗簾,遠處立著高大堅硬的黑褐樹木,光禿禿的,晨光在早起的人們臉上不停明暗變換, 一呵氣就有大片白霧。 且惠翻了翻手機,昨晚沈宗良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因為調了靜音沒接到。 他這人就這樣, 一個沒通,也不會瘋了似的打過來, 很有分寸。 她簡單洗漱了一下,收拾好書包去學校,圖書館里看書,效率總是高一些的。 春節期間, 大部分外地的人還沒回來,地鐵上空座位很多。 且惠抱著書, 找了個位置坐,因為太久沒坐過這條線,差點過了站。 圖書館里人也少,空蕩蕩的,且惠覺得很適意。 平時他們學校人太多了,食堂擠,自習室里也擠。 但學校的錄取人數還年年在增加。有時候她都害怕,再這么下去,下個樓梯是不是都要發生踩踏?期末周的時候,那陣仗比她們高中放學還嚇人。 且惠在學校待到七點多,莊新華打了個電話找她,說有急事。 她看了一眼時間,“好吧,那你來我們學校,我出來等你?!?/br> 她拿上書,頂著風出了門,莊新華停好車后,摁了下喇叭。 且惠又快走幾步,臉縮在圍巾里問:“什么急事?” 莊新華指了下后座,“幼圓這三只貓,你方便照顧兩天嗎?” “......你就為了這個把我叫出來?” 他說:“她去海南度假了,家里保姆也不在,就托付給了我?!?/br> 外面太冷了,且惠坐到車上,搓動兩下手心,“那就好好養著呀?!?/br> 看她凍得鼻尖泛紅,莊新華拿了條毯子給她蓋在膝上。 他說:“我是愿意養啊,但我老子對貓毛過敏,這會兒還在打針呢,直接一笤帚給它們掃地出門了,但我得在家待著,要不他停了我的卡,我吃什么用什么?!?/br> 莊新華啰嗦了一大堆,聽得且惠心煩。 她靠在座位上,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心道,這都什么事兒。 后來且惠懶得聽了,“好了,送我回家去吧,還有這三只貓?!?/br> 莊新華見她松口,高興地說:“得嘞,麻煩您安全帶系一系,坐穩了?!?/br> “......” 車開出校門口,莊新華問了一聲,“是去西平巷?” “不是?!鼻一莺芾涞鼐芙^,“我外婆家的老樓?!?/br> 莊新華這才意識到她有點不對勁。 說話懶懶的,一雙烏珠子黯淡無神,看什么都沒精神。 他試探性地提了句,“跟沈叔叔吵架了?” “哎呀沒有?!鼻一莸慕廾箟嬒聛?,聲音很輕,“你就別問了?!?/br> 莊新華連聲說:“好,我不問不問。不過,你準備和他在一起多久?” 他說話時平靜的神情,和這副篤定的口氣,都讓且惠感到悲從中來。原來大家都是這么看的,沒有人會認為她能和沈宗良有什么結果,扮家家酒一樣可笑。這個故事在這個圈子里,太常見且平庸了,結局一點懸念都沒有。 “不知道?!彼{整了一下遲緩的呼吸,平靜地吐納,“也不會很久了吧?!?/br> 他們從小在一起,莊新華能看出來,她的情緒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只不過她涵養好,能壓得住。但他也不敢再刺激她了。 莊新華把她送到門口,和她一起把貓砂、貓糧、貓爬架送到樓上。 這么一來,原本就不大的客廳,一下就變擁擠了。 且惠累得叉腰,“幼圓什么時候回來呀?” 莊新華說:“嗯,再過四五天吧?!?/br> “四五天?”且惠抓了抓頭發,難以置信,“但愿我能活到那時候?!?/br> 他沒有待太久,忙得差不多了,指了下外面,“我還要去見一幫哥們兒,先走了啊?!?/br> 且惠點頭,送他到門外,“路上慢點開?!?/br> “知道?!?/br> 莊新華開車去安定門,徐懋朝他們在這里組了個酒局。 他走下來,把車鑰匙扔給門僮,讓他去泊車。 這是一個東西向的三進四合院。 一彎鉤月躲在云層背后,前廳靜悄悄的,栽滿了一院子的梨樹,但一個人影也不見。 別說一般人進不來,就是沒被攔著闖進來了,也找不到地方在哪兒。 莊新華從前廳的臥房進去,推開那一壁的書架,再穿過一條二人寬的通道,才聽見里面的碰杯聲。 他繞過水晶門,把大衣脫下來,“你說說你們,出來玩兒弄得跟特務接頭似的,有這必要嗎?” 胡峰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外頭什么嚴峻情勢你不知道???我爸都說了,再讓他聽見我一點不好,他親手宰了我,免得連累他。這老爺子,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親兒子都不要了?!?/br> “這我信,以咱爸的作風真能大義滅親?!?/br> 莊新華笑著坐下,往大廳正中看了一眼,難得沈宗良也在。 只不過他皺著眉頭在抽煙,沒人敢和他說話。 就一個徐懋朝,像犯了什么大錯似的,站著在聽訓。 莊新華灌了一口香檳,“那邊又怎么了?闖禍了?” 胡峰一邊摸牌,搖搖頭,“搞不清楚,那位一來就不高興,審上徐少爺了?!?/br> 雷謙明咬著煙,邊發牌邊卯嘴兒,“沈總的私事,咱少過問?!?/br> 話雖這么說,但莊新華還是留了一耳朵。 他聽見后邊壓著火氣的聲音,“你是說,你昨晚就看見她了?” 說話的是沈宗良,下一刻,徐懋朝點了頭,“就在胡同里,我以為您知道呢,她哭哭啼啼的,又抹眼淚又推箱子,難道不是被您趕出來的?人你都不要了,我撞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故意的?!?/br> “我讓你......!” 沈宗良掄起胳膊就要朝他臉上去,被周覆攔住了。 他笑說:“好了,他小孩子知道什么?!?/br> 周覆站起來,用腳踢了一下徐懋朝,“走?!?/br> 他換到了另一邊坐,倒了杯酒說:“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沈宗良往后靠了靠,閉上眼,揉了兩下眉骨,“昨天我媽領著魏時雨母女倆,說她們剛逛完故宮,就近來我這兒坐坐,喝口茶?!?/br> 周覆繃不住笑了,“伯母這一手落了刻意了吧,就別說這大冷的天,故宮沒什么逛頭,逛完了還要去你那兒,太牽強了?!?/br> 忽然被煙灰燙了一下,沈宗良又驀地睜眼,索性把煙頭扔進酒里。 他望著升起的白煙,心里估計著,小惠究竟是聽到看到了什么。 可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啊。 身邊周覆還在說:“雖說這下子把你弄得冤比竇娥,但還是去解釋一下吧,我看小姑娘也是知書達理的人,不難說通的?!?/br> 但沈宗良手搭在膝蓋上,嘆了一息,“老周,我不是怕說不通她,我不是怕這個?!?/br> 到后來,他的聲音幾乎低到聽不清。 周覆借著落地燈看了他一眼,胡眉深鎖,那樣子別提多懊糟了。 認識沈宗良這么多年,他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見愁成這個德行。 沈宗良想說的是,他一點都怕且惠會跟他胡攪蠻纏,他不怕她纏。 他是怕她心里就此有了點什么,再也不肯親近他了。 他能理解,小惠從巔峰跌落谷底的人生際遇,使得她的心思格外敏感。她能把一顆真心,顫巍巍地從身體里捧出來交給他,不知道要在深夜里怎么說服自己?,F在好了,他一下沒能接得住,摔著她了,再想讓她交心就難了。 沈宗良沉默了幾分鐘,從服務生手中接過杯新酒,喝了一口又放下,起身走了。 他到門口時,莊新華叫了一聲小叔叔。 沈宗良蹙著眉回頭,“什么事?” “且惠在她外婆的房子里?!?/br> “我知道?!?/br> 莊新華站起來說:“我知道您肯定查得出,但我想說點別的?!?/br> 一旁雷謙明撂了牌,扯了扯他衣擺,“不是。哥,你發什么癲?” 莊新華直接把人撣開了,他說:“且惠是個頂好的姑娘,你不要覺得她無依無靠,就欺負她?!?/br> 聽聽,這才是最不講道理的孩子話。 沈宗良看笑了,真是一起長起來的發小兒,犯倔時的神情都一模一樣。 小惠固執地和他爭辯的時候,也是這副自以為占理的樣子。 他臉色微沉,嚇得雷謙明都以為莊新華今晚要遭難了。 但最終什么都沒說,沈宗良連為自己辯解也不屑,掩上門就走了。 這片小區太老舊,方伯繞過光禿禿的草坪時,問了聲:“鐘小姐住在這里?” “嗯?!鄙蜃诹贾噶讼潞圹E斑駁的鐵門,“就停那兒吧?!?/br> 他下車后,方樸也不敢走,就在車上等著。 沈宗良邁過門框,這里到處黑咕隆咚的,路都看不清。 要走的非常小心,才能不被隨處可見的障礙物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