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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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輕易地提起鐘且惠同沈宗良的舊情。 人和人之間的承受力差很大。 有些事,你看著不過二兩重,經歷一下也沒什么。 可落在別人身上,也許千斤都打不住。 鐘且惠還在病中,精神也沒有恢復,琢磨不出她的欲言又止。 她只是點頭,“知道了。我運氣真是好,這樣都碰上你?!?/br> “哪兒的話?!鼻柙路畔抡{羹,笑著擺了擺手,站起來往外走,“你的同學們爭著照顧你呢,是我硬搶著要表功?!?/br> 知道她在寬自己的心,且惠虛弱地笑了一下。 她偏過頭,一味盯著院外褐黃的枝條看,沒有作聲。 隔著風中飄起的白紗簾,曲疏月停住腳去打量她。 一張邪氣標致的小臉,眼睛滴粒滾圓,皮膚雪雪白。 用她外婆這個江城人的話來講,是老上臺面的長相。 但疏月總覺得,鐘且惠身上最打動人的,是她獨特的氣質。 尤其長大后,也許是家道中落的緣故,她身上總縈繞著一種已經破碎,但仍溫柔拼湊的美感。 疏月囑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帶上門出去了。 她放下手里的碗,給遠在國內的馮幼圓撥電話。 幼圓與且惠,是從小到大的交情,比旁人要親厚得多。 哪怕后來鐘家敗落了,也不改二人情誼。 曲疏月來倫敦前,馮幼圓曾專門請她吃飯,再三地拜托她照顧且惠。 一開始她還有點猶豫的,畢竟現在國內是凌晨兩點,也許幼圓已經睡下了。 但一刷新朋友圈,莊新華在三分鐘前剛po了一張合照。 馮幼圓一襲高定裙,肩上一條水貂披肩,被一幫名媛們簇擁著,站在c位上笑意盈盈。 華燈照耀下,她脖子上那圈寶格麗白金紅寶石項鏈散發濃郁艷麗的光彩。 曲疏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作派。 白天連個人影子都看不見,到了晚上,個個精神得像一只夜游鬼。 連續打了三遍以后,馮幼圓的聲音混在嘈雜的背景音里傳來,“你好啊疏月?!?/br> 顯然她喝了不少。 曲疏月這么猜想著,也大聲回她:“是我。幼圓,跟你說件要緊事?!?/br> 聽她語氣嚴肅,幼圓舉著手機撥開人群出來,走到靜謐的后院里。 室外沒有暖氣,馮幼圓緊了緊身上的披肩。 她說:“嗯,我在聽。疏月,什么事要告訴我?” 曲疏月說:“是且惠。今天放學路上,她暈倒了,情況不是太好?!?/br> 馮幼圓嘖的一聲,像是早就料到會出事情,短暫地閉了閉眼。 過了幾秒鐘,她問:“嚴重嗎?她現在人在哪里?” “在醫院檢查過,是低血糖。且惠已經回家了,現在正在休息,你也不用太擔心?!鼻柙掳参恐?,用輕松的口氣開玩笑:“你知道英國的醫療服務體系,只要死不了人那就是回家等著,等安排上檢查病已經快好了。哪怕疼得要命,也只不過給你開點撲熱息痛?!?/br> 馮幼圓已經聽不進這樣的冷笑話。 她心不在焉地笑一下,“辛苦你照顧且惠了,我這兩天會去一趟?!?/br> “身體倒還次要,主要我看她精神不好?!鼻柙乱矝]再多講,只是說:“當然了,你能過來是最好的?!?/br> 起碼在國內的時候,疏月幾次見到且惠,她都是一副笑模樣。 “我知道了。還是要謝謝你?!?/br> 她握著手機,提起寬大的緞面裙擺,回到沁著香霧的大廳。 料峭的春夜絲毫妨礙不了這群公子哥兒們作樂的決心。 農歷新年過去不久,他們終于不必守在父母們面前裝乖,每天對著各式各樣、身份或高或低的長輩,在推杯換盞間,扮良好教養的模樣。 耀眼的水晶燈下,大廳正中用香檳杯堆砌起的高塔,金黃色的液體自上而下地流瀉。 零星的月光從外檐的菱花隔扇里照進來,捎過碧闌畫棟,落在屏前一雙齊人高的景泰藍瓷瓶上。 絞著金絲的屏風旁,兩個戲曲學院精研昆腔的小姑娘,抱著琵琶細細唱來。 她們功力深厚,又兼具一把天生的好嗓音,把一折《驚夢》唱得余音繞梁。 馮幼圓本是最鐘意賞這些的,但此時此刻也沒精神聽了。 她拿起剛才扔在沙發上的手包,匆匆朝莊新華,“喂,我先走了?!?/br> 莊新華一把拉住她,“那么急干嘛?還有酒沒喝完呢?!?/br> “不喝了?!瘪T幼圓把手機放進包里,翻了翻東西,“我得早點回家收拾,提前一天去英國?!?/br> 一旁的沈棠因看情勢不大對,馮小姐不是這樣急三火四的個性,別是有突發狀況。 她坐在她小叔沈宗良身邊,舉了舉手里的勃艮第杯,“幼圓,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不知怎么的,原先沸反盈天的動靜忽然停下來,眾人都側耳聽著。 而馮幼圓的音量不減,高聲應了句:“我要去一趟牛津,且惠她病得厲害?!?/br> “錚”的突兀一聲。 唱曲的女孩子手中的琵琶斷了弦。 隔了銅香爐中裊裊飄出的煙,莊新華看見坐在對面的沈宗良,眉心短暫卻分明地微蹙了一下。 一抹不屬于這個男人的軟弱和心痛,飛快地從他溫潤深沉的臉龐劃過,轉瞬就不見了。 讓人疑心是否看錯。 提到這個名字,連沈棠因也忍不住去瞧她叔叔。 只見他雙目合攏了,腿交迭搭著,背靠在一把烏木玫瑰椅上,仿佛沒有聽見。 一開口,卻是對著那兩個女孩子的。 沈宗良淡道:“太晚了,你們先回學校?!?/br> 因撥斷弦而戰戰兢兢,生怕被斥責的姑娘們,此刻松了一口氣。 她們抱著琵琶欠身,嗓音止不住地發抖,“謝謝沈總?!?/br> 沈宗良微一頷首,表情仍沒什么變化,“去吧,司機在門口等著?!?/br> 馮幼圓攥緊了手里的包,包身鑲嵌的粒粒碎鉆刻進掌心的紋路,硌得她有點疼。 她在暗中等著沈宗良的反應。 怎么說也好了一場,還以為他無論如何會關懷一句,沒想到張嘴竟是管別人的死活。 幼圓動了動上嘴唇,小聲嘁了一句,大力扯過莊新華,“你也別喝了,送我回家?!?/br> 莊新華眼神迷離著,站起來,“不是,你出門不帶司機???” “沒有!我們這么苦的命,哪里有人管???不就只能賴上你?!?/br> 馮幼圓心里懼怕沈宗良,當面不敢怎么樣,只好借酒裝瘋。 雖然莊公子灌足了黃湯,但還沒糊涂到那份上,聽馮幼圓講話怪里怪氣,還沒吹風就醒了酒。 他大力搓了搓臉,拉著馮幼圓出來,離了那個喧囂吵嚷的是非地,快步走到車邊。 莊新華打開車門把她塞進后座,自己也坐了上去。他大聲吩咐司機:“開車?!?/br> 一轉頭,又喪聲歪氣地沖馮幼圓說教:“你有毛病???當著那么多人說那些,得罪了沈宗良你好過是吧?嚇都會被你嚇死。再說了,且惠和他的官司,誰不知道是且惠丟下他走了,你還不高興上了?!?/br> “就說你們男人是天生的盟友,什么時候都免不了互相共情?!瘪T幼圓和他爭辯:“且惠的苦衷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莊新華頂著頭疼和她擺事實,“我知道,你也知道,可那又怎么樣呢?你告訴我,他們又能怎么樣!” 幼圓心里明白是這么個理,也說不出個因由來反駁他,只低頭不說話。 莊新華從身上拿出一張卡,“眼下老頭兒正在考察期,防我跟防賊一樣,出不去。你幫我把這個給且惠吧。讓她保重身體,別為錢的事發愁了。就她那副一碰就碎的玻璃身子,愁得過來嘛她?!?/br> 馮幼圓只看了一眼便丟回去,“算了吧。她什么脾氣你還不曉得???” 就連她的卡,且惠也不見得會要,更何況是莊新華的。 莊新華悻悻收起來,锨開西裝領口往里一塞。 他嘟囔了句:“我早說了,她那性子不改,遲早要吃大虧?!?/br> “哼,盡當事后諸葛?!瘪T幼圓冷冷道一聲:“當初你怎么不勸?” 他也委屈起來,“馮幼圓你這張嘴真是絕,正話反話都讓你說盡了。當初我為什么……” “好了好了,不要再講了?!庇讏A揮手打斷他的訴苦,“都過去了還提什么?” 難道不是您老先提起來的嗎? 莊新華無奈地咂咂嘴,他說不過馮幼圓,更說不過鐘且惠,次次都是她們倆有理。 從小學起,這倆祖宗就是他的克星。 馮幼圓到達牛津的那日,天上飄著絲絲細雨。 她靠在車窗邊,穿著凹造型很靚卻過于單薄的春裝,頂風打了個噴嚏。 司機忙把車窗關上,用英語告訴她,這里的天氣陰晴不定,要注意保暖。 她照著且惠發來的地址找過去,最后停在了一棟朱紅色小樓前。 馮幼圓吸一口氣,一手推著行李箱,正要上前時,兩扇半弧對開的櫻桃木門打開,走出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外籍女士。 她送家庭醫生出來,并同他道別。 馮幼圓就站在一旁沒有動,等人走了,那位穿正裝的太太才問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