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的降世是個不祥之兆。因為他的出生必須是基于三位同胞的消亡過后，這是大妖怪約定的法則，也是詛咒?？尚“四睦镏勒嫦嗄?？他一臨世，陪伴他的只有那名篩選下來的繼承人。小八是個踩在同胞尸首上度日的無名小傀儡。他必須遵守大妖怪的規矩，而同時，繼承人也必須遵守他的規矩，或者說這就是小八被創造出來的原因——成為繼承人的管束者。

    “管束者的方方面面都被詛咒滲透，不可存有喜怒哀懼，七情六欲，成了大和尚！可繼承人卻很叛逆，他乖張頑劣，多次違逆創生者的規則，屢教不改，這給小八找了很多麻煩事，可小八每次懲戒繼承人時，表面裝作不動聲色，心里卻好生羨慕。

    “憑什么呢？憑什么他就可以抗衡規則，破壞規則？憑什么他就可以毫無負擔地承受罰戒？憑什么......他可以像是在活著？要知道，小八心性真率，從來墨守成規，卻被這些念頭沖亂了方寸。那日，繼承人受罰之時，小八頭一次悖逆規則，和繼承人說了話。他問他：‘為什么？’，繼承人只回答了一句話——”

    謝蕓生摁住砸果殼的虎爪，道：“噓，讓jiejie猜猜，她只會悶頭煮湯，好沒參與感呢?！?/br>
    火堆旁架起一口鍋，和一小爐。

    鍋內熬湯，爐上煮酒。

    祝衫清舀湯品鑒，神色凝重道：“心無牽掛，行事便無所忌憚，我猜正是這個原因?！?/br>
    “錯啦?！被ㄙШ呗暤?，“那個繼承人只說了兩個字：‘殉葬?！?/br>
    “這句話太帥了，小八頃刻間被他征服，打算從今以后跟著他混！于是他暗度陳倉，背著大妖怪和繼承人成了好朋友。小八雖然是管束者，但他所有的情緒都是繼承人教的。繼承人笑，他就笑；繼承人慍怒，他就生氣……繼承人是什么樣，小八就學成什么樣。小八以為只要模仿到位，自己也是鮮活的?！?/br>
    祝衫清揭開酒壺，黯然道：“可憐?！?/br>
    “不錯，是很可憐?！被ㄙ┤坏?，“他從創生者的傀儡主動將自己變成了繼承人的傀儡，還不自知，傻得可以?！?/br>
    他的話戛然而止，靜默蔓延了須臾，謝蕓生忙中抬頭，說：“講完了？小八，你的故事……一如既往地爛呢?！?/br>
    花侑躺在橫地的樹干上，說：“飯好，故事也就……該完了?！被ㄙё鹕?，“你管我怎么編呢！”

    祝衫清用新采擷的荷葉當碗，往樹墩上擺了三份蓮子羹，一盤燒雞，兩壺熱酒，各種琳瑯小吃騰著熱氣。

    雪落在上面，變得像糖粒。

    三人席地圍坐，謝蕓生支著腦袋：“我呢，不和蘿卜丁計較。吃闔家宴之前，從我開始許愿吧，好嗎？”

    祝衫清將兩根雞腿分到了花侑和謝蕓生碗里。

    花侑看著那只雞腿，又若無其事般和祝衫清換了碗，他道：“你許愿看著我干嗎？會不靈的哦?！?/br>
    謝蕓生默了片刻，笑說：“人在現場就靈。小八？”

    “嗯？”花侑接過祝衫清手中的酒壺。

    謝蕓生道：“祝你天真爛漫，歲月無憂?！?/br>
    花侑：“……”

    花侑手中的酒壺險些滑落。

    謝蕓生說：“我祝阿姐……”

    祝衫清擺手：“別祝我了?！?/br>
    花侑喝了酒，有些忘乎所以，對心里的聲音充耳不聞，笑著說：“阿姐是別扭鬼?！?/br>
    然而謝蕓生和祝衫清都不知道的是，在這言語間，謝月仍在不懈地問：“你在等什么？”

    祝衫清舉起簡陋的竹筒酒盞，道：“該我了?！?/br>
    謝月喊：“嫵凈神，嫵凈神，嫵凈神！”

    祝衫清說：“我沒什么好說的。祝你們來年順遂。小蕓，你要平安喜樂?！彼f完再側向花侑的方向，欲言又止般，“你……”

    花侑端起目光：“祝我什么？”

    謝月：“可以動手了?！?/br>
    謝月：“你到底在等什么？”

    祝衫清道：“我希望……再無囹圄，你是你啊?！?/br>
    花侑：“……”

    謝月的聲音變得冷然：“你在想什么？你不是謝弦，嫵凈神，你別忘了你是來干嗎的?！?/br>
    嫵凈神……嫵凈神……

    啊……沒錯。

    冰晶暴露出來的力量太強烈了，就像夜幕中唯一的星子，璀璨到花侑根本沒辦法忽略它。

    謝月說：“昨夜離開之時，我便察覺到你心中有異。你那時就探出了謝蕓生體內的冰晶，為什么不動手？現在呢，為什么也不動手？”

    花侑擱下竹筒，雙目都染上緋紅的酒意。他勾起唇，在這迷離的瞬間里，花侑似乎暴露了本相，他不是謝弦，他是嫵凈神。

    花侑笑出聲：“不錯，你說得對?！?/br>
    謝蕓生“嗯？”了聲，并不明白他在同誰講話。然而下一瞬，花侑驀然摸到了地上的劍——那是祝衫清的劍。

    劍光出鞘的速度極快，幾乎在聽到劍身與劍鞘的摩擦之音，那劍已經插穿了謝蕓生的頭顱。

    謝蕓生的笑意凝固在臉上，變成堆積的震驚。雪獅的低吼無法阻止魘境的融化，不出片刻，那頭痛欲裂的感覺逐漸轉移到了花侑的身上。

    花侑強撐著目光，明白自己很快就會頂替成為謝蕓生，但在意識消融之際，他似乎窺見殘留的魘境最后一角里，祝衫清拔出了謝蕓生穿顱的長劍，而后抱著她的尸首，再次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