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兩國戰死的戰死,病死的病死,死傷無數,鬧得實在很兇。天底下煞氣怨氣充盈,原先興許還是‘百鬼’,如今倒滋生了數不清的鬼怪,于是人要殺人,鬼也要殺人。疫鬼吃了許多人,自相殘殺卻死了更多人。浩劫過后,兩國都被蠶食殆盡,噍類無存,骨殖累累,我們四個也都在那時候死了。城樓上暴雨如瀑,只剩殿下一個活人看著滾滾硝煙卷過空城。他死不了,因為姣子有道詛咒保著他。 “可任誰也想不到,姣子這道詛咒卻終究成全了殿下?!?/br> 那位小殿下不知從何處窺來一道秘法,得知將人的亡魂養在體內或可長久的存活。 但此法的前提是亡人須得留下魂魄。 可那時受疫鬼蠶食過后的軀體和魂魄難以恢復,人一死便魂魄消亡。于是他就靈光忽現,想了一個辦法:將自己那無窮無盡的命數獻祭出去,既能將百姓的亡魂保住,自己也能解脫。 ——可謂兩全其美。 謝臨風握緊雙拳,只有這樣才勉強穩住心神。他道了一句什么,霜靈子沒聽清,祂抬起頭來,滿面冰霜,說:“謝兄,你——” 祂這個“你”字說到一半,又聽見謝臨風的聲音隱忍:“可你們沒有消散……” 霜靈子怔忡道:“......什么?” 謝臨風壓著怒火:“你們沒有消散,是以他血rou存活!他拿自己所有的壽數與性命,用凡人之軀做了十八萬人的容器!你們死了,他便死了!”他倏忽垂眸,自言自語般喃喃道,“瘋子……傻子……” 那他呢?誰來渡他? 謝臨風不動聲色,他斂著神情,變得像一陣詭譎的寒風,那些凍骨的、刺心的感覺發瘋似的敲打著他—— 疼得他也快瘋了。 該死! 謝臨風垂眸望著心口,那里濕漉漉的,淌了很多血出來??蛇@血流得不痛快,仿佛覆有一圈荊棘條正緊緊捆束著心臟,又被“晏病睢”這個名字扎得爆裂。 他忽地揉捏上鼻梁,還以為是自己太疲憊的緣故,因為他目光所及之處都蒙上一層紅霧。 謝臨風收緊外裳,又想起一件事來:“還有一事……” 霜靈子聞言,心道:他既然已經知道了很多,想必這件事也猜到了,再隱瞞也毫無意義。 霜靈子錯開他的目光,捏咒幻化出來一個纏繞著紅流蘇的耳珰。耳珰之下有一串三角狀的細碎銀鈴,落在謝臨風的掌中響得很輕,霜靈子正要開口,卻聽樓閣門口傳來“嘭”的聲巨響。 蛋生捏著把蒲扇,悚然大叫:“救命救命!” 晏病睢驀然撞開門,扶著門框,如同一片搖搖欲墜的紙鳶,連身子都是軟的。 謝臨風心一沉,三步并作兩步,不讓他扶門框,要他扶著自己:“要去哪里?” 晏病睢身上摻雜著病氣,面頰蒼白得可怕,他人與謝臨風挨得很近,吐息都撓在謝臨風的頸窩,給人一種交頸廝磨的錯覺。 可他徒勞地、倔強地撐在謝臨風身上,仿佛謝臨風的懷抱中葬有洪水猛獸,他并不清醒,也不作答。 蛋生一蹦三丈高,風風火火地沖進沖出,最后一頭撞上謝臨風的小腿,跌倒在地,吼叫道:“師父中邪啦!師父中邪啦!” 它聲音太聒噪,令晏病睢不禁皺起雙眉。他雙眼半闔,斂著霧,像是沉酣在一場夢里,露出點被打擾的不耐來。 謝臨風哄著他松了手指,手臂收緊,就將人攔入懷中。 他低聲問:“怎么跑出來了?” 蛋生藏不住事,就要脫口而出,臨了又倏忽腦筋一轉,瞧見謝臨風身后的霜靈子,以眼神作詢問。豈料霜靈子竟低垂腦袋,模樣很低落,仿佛誰也不敢見。 “是那只耳珰,它上面的鈴音獨特?!彼`子盯著地面,“已經遺失很久了,殿下很在意?!?/br> 蛋生神色復雜,一面又怕謝臨風,一面又慶幸當下有謝臨風。它點點頭,道:“沒錯沒錯,師父對這只耳珰很看重,還刻意設了咒,就是怕它丟,但防鳥之心不可無,竟被霜靈子偷偷藏去了!” 霜靈子冷不防被自家人扣鍋,難以置信道:“你個蠢貨!又在胡言亂語什么?!你根本不知這耳珰上附的是什么咒!連系的是什么東西!” 霜靈子說了一通話,蛋生卻只聽見個“你不知”,頓時覺得自己被排擠了似的,眉頭驟豎:“好啊你,我早就猜到你有二心!我待你還不好嗎,你們要吃碎魂——” “住口!混賬!”霜靈子難以忍受,“你再胡言亂語,我就將你打死!” 謝臨風貼著人,不緊不慢地輸送著咒力,更不緊不慢地說:“嗯……你不講,我也將你打死?!?/br> 蛋生心里脆弱,又是被怒罵,又是受要挾,立馬兩眼淚汪汪,抽抽噎噎:“我……我……既然你們都欺負我,那我撞死好啦!” 謝臨風面不改色,并不受它激,正要道一聲“可以”,一只清癯的手晃悠悠伸至他跟前。 謝臨風立刻捉住那只手,啞聲問:“找什么?” “找你?!标滩☆∈掷锉M是冷汗,他被謝臨風攥著,聲音也變得黏糊糊。 謝臨風故作訝異:“我不就在這里嗎?” 晏病睢微抬眼皮,不知道有沒有瞧清謝臨風。他搖搖頭,說:“你不是?!?/br> 晏病睢手指蜷動,兀自掙扎著,可他此刻人和魂兒都是病懨懨的,輕飄飄就謝臨風被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