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目惡鬼
“知禧,事到如今,你還想庇護這個女人嗎!” 周韶卻對姬綏的話恍若未聞,反厲聲呵斥旁邊的小廝:“你們這些蠢材,還不速取帕盂來,莫非每次都要本侯親口吩咐,你們才知進退不成?” 蘭澤冷眼旁觀,但見這二人像是在唱戲,一個裝聾作啞,一個狀若兇煞,把這湖心亭攪得陰風慘慘。 隨著“嗒”的一聲,血珠從姬綏的眼睫墜下,再度浸紅了他的眼眶。 姬綏平日里待人,原本也算溫文爾雅,與蘭澤并無二致。然而每逢與那權勢相關之事,他便似那餓鬼道中不得超生的厲魄,渾身戾氣暴漲。 血絲在姬綏眸中暈開,竟綻出幾分妖異。他自血泊中緩緩起身,發間的鮮血蜿蜒而下,宛如從九幽爬出的羅剎。 蘭澤與其四目相對的剎那,頓覺墮入無間地獄,周遭盡是腥風血雨。她脊背生寒,暗忖姬綏眼神狠毒,宛如畫皮妖鬼。但這茫茫人世,多的是披著人皮的魑魅魍魎。 但蘭澤絕不會害怕,也不會退縮。就像當初她的話語:“再破千千局?!?/br> 這是宿命的敵意。 姬綏緊盯著蘭澤的臉,緩緩道:“來日方長,你今日這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終會自食其果,你會為你的無知遭受折磨——” “請閣下賜教?!碧m澤也不懂姬綏,是如何厚著臉皮說出這些話。面對前方的垂目惡鬼,她道,“須知今日萍水相逢,是你冒犯在先、自取其禍,若我寬縱于你,反倒枉活這一世?!?/br> 蘭澤自認所言無誤。 她與姬綏素昧平生,今日在湖心亭初次相遇,便遭其惡語相向,委實是無妄之災。她報復了姬綏,雖說比起姬綏的惡語相向,她的舉動更為過分,但她亦不后悔。 “好,甚好!真是尖牙利嘴的女人?!奔Ы椖税涯樕系男妊?,眼神如淬毒的針尖,“既有與我對峙的膽量,便讓我看看,你能走到何等地步,是能讓我高看一眼,還是拜倒在我腳下,向我屈膝歸附!” 二人四目相接,天地都似黯然。仿佛日月錯位,江山蒙劫,肅殺之氣四漫。 周韶見蘭澤與姬綏勢同水火,頓覺頭痛欲裂。這廂唇槍舌劍,他竟插不上半句話,只得橫亙其間,生怕二人目光化作刀劍相擊。 蘭澤卻清楚地知曉,眼前的年輕男子絕非常人,實乃不死不休的冤孽債主。分明今日是他有錯在先,卻仍然振振有詞,言談間更暗藏詛咒。 畢竟世間之理,豈是你不作惡,惡鬼便不纏身?豈是你持身無過,邪祟便不奪舍? 絕對不能對豺狼施仁,這無異于引頸就戮。倘若蘭澤真是君子,定要講究什么“君子動口不動手”。然而對于好似從惡鬼道爬出來的姬綏,仁義禮智信根本毫無作用。 菩薩低眉,金剛怒目,俱是慈悲。所以只有打敗、斗垮、擊潰惡鬼和妖邪之人,才能成為真君子,而不是史書上讓后人遺憾的人物。 “你先回去罷?!敝苌叵訔壖Ы椛砩涎任稘庵?,他趁二人僵持期間,貼在蘭澤身旁,聞到她身上冷冽的香氣,心底這才歡喜了些,“晚上我還是過來陪你用膳,回去吧?!?/br> “嗯?!碧m澤頓時回神,看旁邊的周韶竟覺得順眼許多。 她不再多做停留,本打算順著先前的記憶,趁亂離開侯府,卻又被小廝阻攔。幾番僵持之下,她只能折返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 而周韶這一日可謂提心吊膽,他再也不想讓人送鹿茸血來府上。待處理完湖心亭的事情后,他先去沐浴一番,才回到蘭澤身邊,正打算與蘭澤一同用晚膳,順便寬慰于她。 卻聽她問道:“你府上的人如此無禮嗎?” “他并非在侯府長大,他的話你別往心里去,以后不理會他便是?!?/br> “隨你們去吧?!?/br> 周韶望著燭火映照下蘭澤的容顏,早已將湖心亭的事情拋諸腦后。他頭暈目眩,即便蘭澤對他冷言冷語,他也甘之如飴,只覺得蘭澤生得完全合了他的心意,實在是喜歡得緊。 面對神情恍惚的周韶,蘭澤并未忘記自己的目的,她此次出宮,原本就是為了買藥,順便探查京中消息。 她問道:“今日我冒犯了你府里的公子,你還會把藥賣給我嗎?” 周韶想起姬綏那偏執的性子,便覺頭疼。 “無妨,你不必憂心,他傷不得你,且消消氣罷,本侯不是一直在護著你?”他說完,又頗為幽怨,“事到如今,縣主也不感謝本侯一二?” 周韶之所以這般性情,究其根源,實乃父母教養所致。其父母自幼青梅竹馬,伉儷情深,對他既百般溺愛,又嚴加管教,故而其為人處世,自與姬綏大相徑庭。 至于黎白苗一事,周韶心中自有計較。他自認并非販賣藥材,不過是命廚房為蘭澤熬制補湯;亦非將藥物贈予甄府,而是為日后周府的人安康綢繆,這如何稱得上背叛姬綏? 是以周韶心中毫無愧怍。 “多謝侯爺?!倍m澤見周韶這般態度,便知買藥之事應當能成,心下稍松。 待二人用過晚膳,蘭澤見周韶仍滯留房中,當即冷聲道:還不回去? 周韶強詞奪理道:你身子不適,我在此照看病情,有何不妥?說著便作殷勤狀,要為蘭澤褪去繡鞋羅襪,卻被蘭澤毫不留情地踹在身上。他也不惱,反正蘭澤也沒有什么力氣,反而讓顯得更有情趣。 他反手握住蘭澤的小腿揉捏起來。 “滾開!” 只見蘭澤臉龐泛紅,不知是羞是惱。周韶心下大樂,索性展臂環住蘭澤的腰身,將人打橫抱起。 “快些放開!” 蘭澤的掙扎,對周韶而言不過是徒勞。 周韶凝視著懷里的蘭澤,但覺溫香軟玉在懷,自是歡喜難言。恨不能在那軟綿的臉頰上輕咬一口,嘗嘗是否真能沁出蜜來。 不過蘭澤的身體實在孱弱,略掙扎幾下便氣喘吁吁。周韶也不敢過分,只得將她輕放于軟榻上。 “今夜我便宿在此處?!敝苌毓首鲀春?,實則心虛不已,放心,你身體這般弱,我豈會唐突。 蘭澤懶得理會周韶,她方才飲下侯府送來的湯藥,如今已是困倦難支。 周韶憶起方才攬抱時,她好像比從前又清減幾分,不由疑心甄府待她不好:甄曉晴為何收你為義女,又請封縣主?莫不是要利用你? 蘭澤乍聞章慈太后名諱,一時怔忡萬分。她也懶得與周韶計較,隨口敷衍道:許是太后覺得我合眼緣罷。 周韶見她這般搪塞,知問不出什么,只得作罷。 至就寢時分,蘭澤肯定百般不愿與他同室。她幾番冷言呵斥,周韶卻死賴著不走。最后蘭澤實在困極,迷迷糊糊睡去時,竟不知他何時已上了床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