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知道嗎?
睡到了晌午時分,鄭婉再睜眼時,沉烈難得地還在她身側。 他不知已經醒了多久,安靜地把她抱在懷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她后腦的發。 察覺到她轉醒,他略微松開她,低眸問了句,“睡得如何?” “還好,”鄭婉揉了揉眼,“怎么沒走?” 沉烈將她耳側的發撥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變得鮮明起來,“昨晚下了場雨,一直到眼下也未停,軍營里難免泥濘,總歸也該給新招的這批兵留些寬豁?!?/br> 聽他描述,昨夜那場雨應當很大,鄭婉倒是一點兒未曾察覺。 她起身,稍稍推開了側窗。 眼下只剩微雨。 雨聲在耳畔清晰,清潤的空氣中混雜著雨汽特殊的味道。 庭景被蒙上層淡淡的霧色,給眼前的景色賦予了一種冷感。 她靜靜看了一會兒,又躺回原處,“要起來嗎?” “今日倒是無事,”沉烈同她對臥,他的聲音總帶著冷玉抵碰般的磁音。 瀟瀟雨聲中,這種感覺尤為明顯。 “不過你該吃些東西?!?/br> 窗外是濕潤的空氣,屋內卻是溫暖而干燥。 下雨天里獨有的舒適,引得人只想縮在被窩里不動彈。 鄭婉也不由有些犯懶,便往他懷里一埋,搖頭含聲道:“我不餓?!?/br> 沉烈隨手將她肩側的被角掖好,“附近有家豆漿不錯,小菜也爽口,這些東西不占什么胃口,我去買來,簡單用些?!?/br> 他這樣說定了,便撈過衣裳利落起身,鄭婉明白多說無益,躺著瞧了一會兒,也跟著坐起來,“我同你一起?!?/br> 沉烈動作快得很,她在被子里縮了一會兒的功夫,便已隨手將腰帶系牢了。 他回眸,“昨夜瞧你累得很,眼下多休息一會兒便是?!?/br> 鄭婉也自顧自拿過衣服,一件件仔細穿起來,“眼下已沒什么不舒服了?!?/br> 她動作比不得沉烈那樣精煉,倒也不算慢,想著沉烈或許有所顧慮,她便添了一句,“總歸這里離皇城遠著,今日又恰好下雨,我戴個帷帽出門,不會有什么麻煩?!?/br> 簡單穿好衣服,她低身下去拿靴子,青年已提前提走,自然地握過她的腳踝,幫她穿好。 “倒不是擔心麻煩,”沉烈起身,隨手拿過一件外氅,嚴嚴實實給她系好,“那地方離得不算近,又逢下雨,泥濘路滑,你在府里等我總歸舒服些?!?/br> 鄭婉找出一頂帷帽戴上,“這陣子大都在宮里府里,出去轉轉也不錯?!?/br> 沉烈沒再說什么,只抬指輕輕敲了一下她的帽檐。 薄紗軟軟掀了一下,他彎腰,停在界限外,懶懶道:“不戴這東西也無妨?!?/br> 他的地位人盡皆知,故而朝中對他花心思的人也從來不多,從前倒是有一位有閑心的,眼下也老老實實魂歸西山了。 其實沒什么需要忌憚。 鄭婉搖頭,“總歸安心?!?/br> 沉烈見她堅持,便未再多言,隨手拿了把油紙傘,添了個暖手寶放到她手里,“走吧?!?/br> 雨一波一波,正值眼下不算大,也沒什么風,滴滴答答地打在傘面上。 早春的寒氣并不冷冽,反倒似溪澗似化未化的薄冰,纏繞在指間也只有無傷筋骨的涼。 加之手中有東西暖著,其實是很舒服的溫度。 今日天氣如此,并沒有太多商販出攤,即便有,也大都架了把椅子,支著帳子同旁的攤主閑聊著打發光景,并未刻意叫賣。 鄭婉抬指,輕輕撥開一個角,靜靜看了一眼眼前安謐的街景。 即便心知是在前涼境內,眼前無論行人建筑,邊邊角角也還都是一股漢城的韻味。 雨簾下,沉烈略一轉眸,透過朦朧的輕紗看她。 漂亮清和的弧度與霧一般的柔紗融合,如同層巒山林中生了靈氣的一汪泉,熠熠長流。 鄭婉并不是一個悲傷的人。 但她的眼神總是太過平淡,尤其這樣安靜無言時,仿佛是帶著骨子里抹不去的清寂。 他看了一會兒,淡淡垂眸,移開了視線。 行至一個安靜的巷落,鄭婉慢慢停下腳步。 “在想什么?”帷帽下的聲音莫名清明。 她問的問題隨意,沉烈卻難得沉默了一會兒,“一定要知道嗎?” 鄭婉莫名笑了一笑,她抬手接下一滴傘面上滑下的雨。 濕滑的一汪水在掌心匯聚,隨著垂下的手蜿蜒下指節,重歸大地,她轉身面對他,忽然道:“自我來前涼,這是第二次下雨?!?/br> “至于第一次,”她停頓片刻,薄紗下的長睫如水紋輕展,隔著一層淺淺的屏障,抬眸看向沉烈模糊的身影,言語清晰道:“你大概也還記得?!?/br> 傘面保持在一種傾斜的角度,即使鄭婉其實并不需要那么多空間。 雨花有時并不那么善解人意,不算長的功夫,便已經滴滴答答地蓄下來,浸濕了沉烈的一側肩頭,蔓延成一片略深的顏色。 鄭婉的眼神落到那片水漬上,思緒很安靜地游離了一瞬。 早春的天氣,他穿得不算厚,眼下的確不冷,只是難免仍會有些因潮濕而起的不舒服。 女性仿佛天生就有更柔軟的能力,能洞察許多這樣無足掛齒的枝葉末節。 不乏有人對此嗤之以鼻,道一句婦人之仁,難成大事。 但鄭婉并不討厭自己與生俱來的這份特質,畢竟這也意味著能收獲更多柔軟的瞬間。 她的過往總歸有些淺白,得獲這樣瞬間的時刻,也算增色。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沉烈垂了垂眸,淡淡道:“你真的想提嗎,阿婉?!?/br> 初見的定義很模糊。 以不同的范疇為基準,沉烈與鄭婉的初見,其實并不拘泥于那日的林中獵場。 另一個有著同樣標簽的場景,也可以被定義為初見。 是同樣的一個雨天。 前涼少雨,沉烈也并不太期待這樣的天氣。 衣物潮寒,長靴沾泥,難免麻煩。 進宮面見可汗的那天,很不巧地下了雨。 那場雨來得又急又猛,雖只有短短一瞬,但足以將人打濕大半。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位置,無人照料添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陰云密布的一天,即便時辰已到了正午,宮殿里也暗得很。 知道的人明白他是打了一場勝仗進宮述職,不知道的人,大約會覺得他又觸了誰的逆鱗,才單膝跪候在殿內等罰。 那一天和往常本無不同,但又有些出入。 他見到了南宋新來和親的公主。 更準確一點,是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