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種
青年也靠在一旁的椅背上,模樣是同她一樣的懶散,淡著眉眼瞧了她一會兒。 燭光很溫和,他人生得漂亮,相應相合的,有種水墨畫的意境。 這人一開口,卻像是涼過冰,半點起伏也無。 “那日來襲,只有二十人?!?/br> 鄭婉又酌了口茶,莫名一笑。 原瞧著他的臉就像,果真是通漢文的。 “聽人說起來的確是有二十人,但我想那些人既下了刺殺的心思,保不準還有旁的準備?!?/br> “多說一人,三少主回程的路上大約不會掉以輕心。若逢變故,也好應對。我意本為少主考慮,情倒沒領著?!?/br> 近來可汗時時留她在身邊陪著,平日在她面前說話也并無忌諱。 前涼人大約是未曾想到,更準確來說,他們其實也根本不屑于去在意。 她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這樣無害。 手下敗將當久了,總會有些隱秘的心思。 南宋這些年來被壓得嚴嚴實實,反心漸起也并非一日兩日。 無論是什么機會,總得攥在手里盡力一試。 她來前涼之前,學的有意思的東西,并不在少數,胡語便是其中之一。 無論是奴仆的拌嘴竊語,還是各式各樣的皇室秘辛,她權當是聽個樂子,也算是解解乏。 在這其中,稍微勾起她興趣來的,還要屬這場只針對一人的設局。 那些人打算如何手段雖也聽得一清二楚,但鄭婉覺得,只同他提點一番人數便夠了。 畢竟她也清楚,這位三少主,大約并不需要她的幫忙點撥。 雖說如此,此事終歸是個難得的機會。 握在她手里的這根引渡繩,不管這人究竟需不需要,她也算是遞出去了。 少女話說得溫綣,話里話外也透著一股子盡力替人著想的意味。 青年卻坐得穩穩當當,如同一尊玉面佛般,只枕臂懶懶盯著她瞧。 他琥珀色的雙眸落在一片陰影中,不失幽深,如同冬日里漫不經心反閃鋒芒的一柄冷刃,“費盡了心思要見我,公主的本事,想來不只是來空口說這些話的?!?/br> 鄭婉輕輕摩挲了一圈手中的茶杯,隨手將杯底剩余的一點茶水澆在了香爐上。 低低的嘶嘶聲一過,伴隨著余燼熄滅,悠潤的香氣被凌冽的清苦味蓋了下來。 她笑了笑,自顧自輕語:“三少主眼下既來會我,想來也是將我的心思猜中了個七七八八,”她略一抬眸,光影在她長而卷的睫羽間輕動,如同蝶翼微揚,“那么三少主,意下如何?” 有些話,自不必說得那么明白。 雖說眼前的這位三少主一早就看透了她是有意接近,她卻自一開始也并未想過要瞞他。 若是連這些伎倆都看不透的人,自也不會是她所中意的目標。 和這位三少主的巧遇,其實沒花她什么心思。 早知道可汗是那副脾氣,性中暴躁又目中無人,生起氣來,是一點虧也吃不得,總想著給旁人些教訓,將她隨手扔下馬,也是意料之中。 皇位坐牢了太久,無論是誰,總免不得自詡天命之人,萬事萬物都難構威脅。 那份飄飄忽忽的自大,總會給微不足道的小事留有空隙。 比如,借以教訓之名,給她這樣的人以獨行之機。 這一場針對三少主的行刺計劃,起始說來,是引人發笑的兒戲。 早幾日便聽著下頭的禁衛軍給可汗匯報冬獵清場事宜,一絲不茍的搜查中,有些別有用心的布置便被禁衛軍拎出了馬腳。 原以為是什么刺客欲圖不軌,順著蛛絲馬跡往上查,沒抓到什么新鮮人,倒連到了那個一身少年戾氣的五皇子身上。 鄭婉當時聽著,心下想著是什么父子反目的密事,還覺得有些意思。 不想待把人押到了殿前,那五皇子倒是一臉茫然,活脫脫是被冤枉的模樣。 兩頭仔細一對,那冒著蠢氣的少年才松了口氣,挺直了腰板,半點不掩飾地說這些都是給他那個雜種三哥準備的。 他說了這些,尤嫌不夠,直接討賞般將自己的整個計劃都繪聲繪色和盤托出,只聽得人打瞌睡。 鄭婉當時難免失望,也沒了什么聽下去的好奇。 少年嘰里呱啦地絮叨中,她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指,簡簡單單聽出了事情的起因。 ——無他,只是看他不順眼。 皇室里歷來蠢人不少,但像五少主這樣亮眼的別出一格的,也算是人才。 想著接下來大約該是圈禁削爵一類的常事,她身下的男人卻一邊不動聲色地捏著她的大腿把玩,一邊也覺得沒意思般擺擺手,隨口說:“總歸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你想教訓也隨你。只是我留著他還有用,注意分寸,莫要弄死了?!?/br> 那時父子的對話很是平常,連宮人都安安分分地在一旁掃灑,仿佛談論的話題的確不是什么大事。 鄭婉對這位三少主的好奇,也是從那時起了一點兒的苗頭。 向來在宮人的口中聽不到名字的這位三少主,打聽起來倒是格外的容易。 她沒費什么口舌,便自叢雨的口中準確地得知了關鍵信息。 原來這位三少主,并非什么名不見經傳之人。 事實上,她這段日子曾無數次自宮人的口中聽到過他的名字。 只是因為她們的稱呼與她所預想的有所出入,所以才一直并未留心。 她的確未曾想到,這位三少主在宮人口中頻頻被光顧的另外一個名字,叫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