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醒來的時候，被子還蓋在她的下巴處，房間里，身側那一邊已經空了。

    她緩緩起身，喉嚨還有些干。換好衣服打開門，走廊盡頭，一個熟悉的身影等在那里。

    “坤哥有事要忙?！?/br>
    阿耀一如往常，像個沒感情的執行者，“他安排我來陪你?！?/br>
    夏夏點頭，和阿耀在一起，她總是會更輕松一些。

    “阿耀，可以借你手機，打個電話么？”

    坤哥現在應該正在會見塔利班……怕是不方便接電話。但如果是周夏夏，那也不一定。

    阿耀想了想又把手機掏出來，補了一句：“坤哥在談事，可能不會接你?！?/br>
    夏夏忙搖了搖頭：“我、我是想……給外婆打個電話。阿耀，你有我外婆的聯系方式嗎？”

    她想外婆了，自己出來這么多天，都沒有給外婆報過平安。

    阿耀點點頭，電話很快撥了出去。

    外婆那頭接得很慢，她聽見那個熟悉又擔心的聲音，“喂？夏夏？”

    心頭暖流涌動，夏夏鼻尖一酸，眼淚沒由來地浮上來，在眼眶里打著轉。

    她深吸一口氣，把情緒往回壓了壓，聲音還算平穩：“外婆，你怎么這么久才接？”

    “我這個電話按鍵不太好了，接得慢了……夏夏擔心了吧？玩得開心嗎？”

    “開心?！?/br>
    她回答得輕飄，其實，如果只論玩，她的確有過一些開心的瞬間，比如坐熱氣球，比如喂海鷗。

    如果沒有后面的那些事就好了。

    “外婆，我坐了熱氣球，在上面看日出，還給你做了一個花瓶?？墒恰业氖謾C壞了，照片……都沒有了?！?/br>
    “夏夏，沒事，你以后去了別的地方，還可以再拍，再做，再給外婆看?！?/br>
    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柔，一如既往，夏夏不自覺和外婆聊了很久。

    一通電話結束，女孩別開臉，抬手迅速抹掉眼角的濕意，再將手機遞還給阿耀。

    “謝謝你，阿耀?！?/br>
    阿耀默默聽著，注意到女孩的低落，他想起坤哥臨走時的交代，忍不住提醒：

    “其實，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和坤哥直說就行，他會答應的?！?/br>
    “坤哥……真的很在意你?！?/br>
    阿耀的語氣篤定，但夏夏卻怕了。

    她不是沒感到男人的變化。

    以前，她怕他的強迫與威脅，而現在……

    不是怕他再逼近，而是怕自己已經在退無可退的地方，站得太久。

    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一次次默許他靠近的？

    好像是從他救她那次開始。落海，槍聲，血水和熱浪交替著，她只能躲在他懷里的時候。

    她怕了。怕自己忘了他曾在爸爸面前舉起槍，忘了爺爺……

    怕她習慣了被他護著、抱著，甚至親著之后，再也說不出恨這個字了。

    她還記得出發前的約定，莎拉說她會等著她的消息，一起揭開清邁的黑暗；記得那個男記者說，只要拿到周寅坤的證據，就能讓他永遠無法翻身。

    而明明此刻就站在證據中央，她卻起了動搖的心。

    夏夏心里泛起一陣苦澀。

    比起想要，她更多的是一些不敢提、不敢說出口的，不想要的東西……

    ……

    同一時刻，另一頭。

    會議室，拉達爾端坐，身后是兩個目光兇狠、持槍警戒的副手，及技術顧問與軍政聯絡員。

    作為塔利班政府的首領，他衣袍翻卷，沙色頭巾纏得緊實，只露出眼睛，眼神一動不動地落在對面人的身上。

    周寅坤面前是一杯淡紅色的藏紅花茶，他手指慢慢地轉著杯沿，全是笑意：

    “工廠建得這么順，得感謝你們放了綠燈?！?/br>
    “不過，當初說好的條件要改，”他頓了頓，抬眼直視對方：“我要加長租期，罌粟田也得擴種幾片?！?/br>
    面對男人的要求，拉達爾搖頭，他要國家，而不是一個被毒品綁架的囚奴。

    “最初合作的前提是什么，周先生要反悔？現在又說罌粟要加量，這不可能”

    他語氣堅決：“糧田的平衡不能被打破，我們塔利班的基礎物資需要保證?！?/br>
    “真是心系百姓?！?/br>
    周寅坤聽完，忽然輕笑了下，沒直接反駁。

    “別的不說，你們要的無非就是打勝仗、建國大業，沒錯吧?！?/br>
    拉達爾沉著臉沒接話，周寅坤卻要故意勾起他的興致。

    “我倒是有個想法，既不耽誤你搞民生，還能讓你把整個阿富汗全都捏在手里?！?/br>
    拉達爾果然被勾住了，“什么想法？”

    周寅坤笑了笑，抬起手指了指桌面：

    “你現在有人，有罌粟，等明年產量足夠，人民只要把每年定額煙膏上交，剩下的換成塔利班政府發行的軍票，在塔利班控制區流通?！?/br>
    “掌握了貨幣，還怕控不了國？”

    拉達爾思考了幾秒，搶占金融口的確是個先機，但不好cao控。

    他神情復雜：“你憑什么確定這玩意能流通？”

    塔利班目前沒有統一的財政、印鈔和信用擔保機制，百姓為何相信這軍票？誰保證能兌換？

    萬一反對派再趁勢吸收流民，自己將腹背受敵。

    “如果我能保證讓你的軍票，以極低的價格換來我的物資和醫療用品呢。當然，我收來的軍票，要換回我的煙膏?！?/br>
    周寅坤笑道。

    “這樣一來，你們塔利班掌握著大家的錢袋子，一點損失都沒有?！?/br>
    “就算伊斯蘭派那邊再想叛亂……猜猜人民會站哪一邊？”

    “所以，今天幾家大型的承包商都說倉庫出了問題無法配貨，是你做的?！?/br>
    拉達爾了然，聽說前幾個月就有一個神秘境外團伙在做什么公司收購，看來就是他了。

    男人挑了挑眉，特意補充：

    “軍票就從你們塔利班的控制區開始，其他人看到好處，自然會眼紅跟上?！?/br>
    拉達爾手指緩緩掃過茶杯邊沿?，F在的情況的確不樂觀，如果國際援助斷絕，糧田壓根養不活人，罌粟是唯一高效出產……

    但，如果真在政策層面綁上毒品，未來還談什么合法性？還談什么恢復外貿和制裁解除？

    可換個角度想，如果這張軍票真能推開，在塔利班控制區內流通，那就等于有了國家銀行、有了財政系統。

    有槍只能打勝仗，但不可能贏下民心，而民心……往往掌握在飯碗里。等有了民心，cao控政治輿論就太簡單了。

    反向建立灰色信用體系的確是個好主意，不過一旦與美國對戰失敗，毒品金融反而會留下更大隱患，不可輕易嘗試。

    “你這是要我把國家建在毒水上?！崩_爾仍堅持否決男人的要求。

    周寅坤嘴角勾了勾，看出他掙扎里也有些心動。

    “可不能這么說?！?/br>
    毒品政權也是權，他就不信塔利班能忍住不要。如果不要，他可以再加一把。

    “軍票不僅換物資，也包括醫療和軍火?！?/br>
    比起金融，塔利班內部，大部分軍閥還是主張純軍事路線，眼下槍支彈藥是必需也是急需品。

    拉達爾陷入沉思，似乎還在權衡。

    “此外，只要你點頭，我這邊的幾架退役重刷過的MQ-1C，通信安全，可長租給你們使用?！?/br>
    和拉達爾相比，周寅坤這邊顯得大方極了。

    阿富汗地形多山，平均海拔高，通信與地面機動困難。

    MQ-1C便于小規模部隊在戰區實時掌控戰況，也能小范圍打擊和監察敵情，如果塔利班能擁有這種武器，會對接下來的戰況十分有利。

    “MQ-1C……”

    這是美軍的東西，雖比不上擊斃的曼蘇爾的MQ-9，但拉達爾知道，如果能用美制的武器來反偵查他們，對美軍也是一種震懾。

    拉達爾沉默許久才答應。

    “可以，但關鍵時刻我們要有優先使用權，一切損失你們自己承擔?！?/br>
    周寅坤聞言不急不緩地笑了。

    “可以?！?/br>
    “我也不是小氣的人。兩架的使用權，給你們單獨優先。租多久，就用田來換多久?！?/br>
    拉達爾看了他一眼，終于點頭。

    “可以飛，但我們也要掌握底層系統，比如，你負責給我們培訓一批塔利班內部的技術骨干?！?/br>
    “沒問題，隨時教學?！蹦腥怂?。

    正好卡爾在基地發閑，不如給他找點活干。

    ……

    回去的車上，老羅看著窗外干裂的戈壁，忍了半晌還是沉不住氣：

    “阿坤，你現在這舉動，擺明了是扶塔利班上位。要是被戴維斯那邊知道了……美軍還怎么跟你談？”

    “是啊?！崩享n接話，“今天幾家倉庫直接把美軍的補給鏈給絆住了，他們要是追查下來……”

    周寅坤指節敲著座椅邊緣，眼底沒半點慌。

    “怕什么?！彼浜咭宦?。

    “塔利班拖了這么久，已經把美軍拖得快沒氣了。況且美國也不過是養個敵人當磨刀石，用來牽制伊朗和俄國，你當他們還真要打多狠？”

    就美國這個做派，放在哪都是惡心兩下別人就走，按他來看，根本打不了多么嚴重。

    現在這樣兩方僵著最好。塔利班打不死，美軍撤不掉，才是他最賺錢的時候。

    眼看塔利班弱了，他就得幫忙往上拉一拉，至于美軍那邊，就換另一種合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