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烙印
周寅坤靠坐在一邊,一只手漫不經心地支著下巴,眼神半闔,懶散又冷淡地打量著香爐升起的縷縷煙霧。 亂七八糟。他心里冷冷地想著。 什么罪孽、什么三生,講得跟真的一樣。 他不過是找了個香篆活動哄小女孩玩,弄點女孩子喜歡的花花圖案,香香的味道,軟軟的爐灰罷了。 結果倒好,弄來一屋子和尚,嘴里念叨著什么“罪孽無聲”,搞得像是誰的葬禮。 周寅坤煩躁地彈了彈煙灰,煙味被細密的香氣壓著,比以往都要好聞一些。 他歪著頭,余光瞥了一眼對面的周夏夏。 小女孩規規矩矩地坐著,眼睛盯著香爐里的模具,一言不發,盡量克制住手抖,在香粉上慢慢描著。 香篆師遞給了她一個小木棍。 周夏夏握著棍子,動作極輕地,一筆一畫地在那香粉上勾起線條。 他瞇起眼,看著她細細密密地寫著——一開始是些柔軟的小花、小草,又轉了幾筆。 周寅坤眉頭一動。 他瞇著眼盯著那片香粉,看到她清清楚楚地,在香爐的邊緣,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夏夏。 寫完了,還微微后退了下,生怕弄壞那片細軟的香灰。 周寅坤靠在那兒,沒動,半晌,才嗤笑了一聲。 “周夏夏,只想著你自己是吧?” 周夏夏手里的小木棍還懸著,聽到這句話,整個人像被點了xue似的,僵了僵。 他沒等她解釋,也不打算給她解釋的機會,只抬了抬下巴,語氣慢悠悠: “把我也寫上?!?/br> 她咬著下唇,不動。 香爐里,半成形的篆香緩緩冒著煙,淡淡的煙絲在空氣中打著旋。 周夏夏握著棍子的指節發白,像是被逼到懸崖邊。 下一秒,她手指一松,啪的一聲,把小木棍丟回了香案上。 動作不大,卻帶著一種近乎無聲的反抗。 她垂著眼,不說話,更不搭理他。 周寅坤瞇著眼看著她,沒生氣,只是慢悠悠地往前傾了點身子,懶洋洋地伸出手。 他兩指捻起那根被丟開的木棍,在掌心轉了兩圈,隨手一掂,像是在打量一件無足輕重的玩具。 空氣里全是沉香的味道,熱得有點黏膩。 周寅坤低著頭,懶散地、半是敷衍地,在那圈香粉邊緣,慢慢畫了兩筆。 他的字,潦草又霸道,像是生生硬插進周夏夏名字旁邊的一把鋒利小刀。 香爐里,煙霧已經爬升到了拱形的木梁上。 篆香開始點燃。 纖細的火苗沿著她剛剛描出的線條緩慢地舔舐過去,像是一場緩慢而致命的吞噬。 青煙纏繞著她名字的邊緣,也繞著那兩道突兀又張揚的筆畫。 一筆周夏夏,一筆周寅坤。 字跡在焚燒中扭曲、溶解,像是某種看不見的契約,在空氣中無聲生效。 周寅坤心情大好,夏夏則低著頭,死死盯著那片煙灰,睫毛微微顫著,嘴唇也泛著蒼白。 他抱著夏夏沉沉地補了一覺,篆香燃盡,只剩下半爐細碎的香灰。 香案旁的僧侶輕聲叩了一下木魚,示意可以進行下一步。 周寅坤撐著下巴懶散地起身,她抬手揉了揉女孩的腦袋,動作不緊不慢,而夏夏還朦朦朧朧沒有清醒。 他彎下身,一只手輕松攬住她的腰,把人半抱半拉地帶到了水榭中央。 那里早已備好一口巨大的沉香木水池,水面漂著幾朵開放的白蓮,香氣在空氣里像濃稠的霧氣纏繞。 這是洗香。 寺院古禮——在篆香之后,以沉香洗凈浮塵,取清心之意。 周夏夏被他帶到池邊,整個人還是僵的。她想掙扎,卻根本沒有力氣,像被抽了骨的兔子,軟軟地靠在他掌心里。 “下去?!蹦腥寺曇舻蛦?,嗓音像浸過夜雨的石子,冷硬而無波。 她遲疑了一瞬,四周無人,她輕輕脫下了那件黑襯衣,慢慢蹲下身,小心地浸入水中。 水很溫暖,混著沉香,包裹住她每一寸被折磨得發疼的皮膚。 她蜷著身子,渾身細細地顫抖著。 周寅坤沒跟著進去,只是懶洋洋地靠在一邊,看著她一點點被水吞沒。 女孩白皙的肌膚在水下顯得越發清冷,顯得與青紫的對比也被放大。脖子上的掐痕嚴重,頭發是盤起來的,只有零散幾根順著肩頭滑落,打濕在水中。 他盯著那張蒼白又倔強的小臉,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彎下身,從身后的檀木盤子里拿起一個小巧的錦袋。 是香囊。 用沉香末、白檀、藏紅花、龍腦、冰片混合而成,外包著一層細軟到幾乎透明的織錦。 “給你?!彼麘袘械亻_口,聲音壓得很低。 夏夏抬頭,濕漉漉地看著他,眼底藏著戒備與無措。 周寅坤卻不以為意,半蹲下身,將香囊在她面前晃了晃。 香味溫柔而凜冽,像某種早已編織好的枷鎖。 “不是說睡不好嗎,”周寅坤看著周夏夏紅通通的眼睛,“這個有用?!?/br> 女孩怔怔地聽著,不知道是真的香囊有用,還是他隨口編出來哄她的。 夕陽徹底沉入山脊之后,有僧侶低聲敲了晨鐘旁的小磬,音色空靈而悠長。 夏夏回屋擦干了身子,兩人又沿著回廊緩慢地往外走。 穿過連廊,走到一片開闊的水榭時,晚飯已經擺好了。 是極其簡單的齋食——用青白瓷器裝著,一盞蓮花燈懸在正中,燈下小桌上布著四五道菜。 周寅坤隨手拉開桌邊的椅子,自己坐下,動作松散,長腿懶懶搭著。 他手肘搭在桌面,掃了夏夏一眼,似笑非笑: “想吃就吃?!?/br> 整個晚餐過程靜默得異常。 只有筷子偶爾碰到瓷器的細響聲,低低碎碎地在空氣中散開,又很快被晚風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