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舊決定回那個冰冷的家過年。
辦公室的百葉窗半開著,冬日上午稀薄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沉硯鐸正靠在高背椅里,閉著眼,拇指和食指用力按壓著發脹的太陽xue。 他剛結束冗長的早會,討論的無非是年末流竄作案高發期的布防和巡邏安排,老生常談,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身體深處泛起的疲憊感比平時更沉,昨晚做了太久……他幾乎沒怎么睡。 這個認知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 他睜開眼,眼底帶著不易察覺的倦意。桌角放著一杯早已冷透的隔夜咖啡,旁邊散落著幾份待簽字的巡防排班表。 述職報告和全年刑偵總結的連軸轉本就耗神,而昨晚蘇曉穗那場突如其來的笨拙主動,更是耗盡了他最后一點自控的力氣。 想到她,沉硯鐸心里那點剛被工作壓下去的煩躁又隱隱冒頭,但很快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覆蓋。 習慣在她面前無法保持完美距離?沉硯鐸無聲地扯了下嘴角,帶著點自嘲。 這哪里是習慣的問題,分明是他自己的理性和控制力,自己這段時間失控的頻率,未免太高了些。 沉硯鐸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除了審視自己的情緒,他的心思也逐漸飄遠。 昨天……她到底怎么了? 當時被心底那股無名火沖昏了頭,只顧著用最直接的方式懲罰和占有她,現在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根本沒問清緣由。 他想起昨夜結束時,她蜷縮在他身下,累得連手指都抬不起來。今早他離開時,她還在熟睡,臉頰陷在柔軟的枕頭里,眉頭微微蹙著,似乎夢里也不安穩。 那份毫無防備的依賴姿態,讓他心底泛上一種近乎無奈的心軟。 她的世界簡單得近乎貧瘠,卻又似乎藏著他不曾深究的角落。 他想要知道。 除了以主人的身份,想知道自己的小狗為何不安分以外。更深處,他想知道她那總是低垂著、藏著心事的腦袋里到底裝了些什么。 — 沉硯鐸推開家門,房間里意料之外的冷清讓他腳步一頓??蛷d里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傍晚灰蒙蒙的光線,安靜得能聽見自己呼吸的回聲。 他心頭毫無預兆地一空,像被什么東西突然抽走了一塊。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他立刻去摸口袋里的手機。 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外殼,才猛地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期末考試結束了,她沒課了。是去兼職?還是……那個叫林微雨的朋友又約她了? 他蹙了下眉,試圖壓下那點莫名的焦躁,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剛想把手機放回去—— 咔噠 身后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輕響。 沉硯鐸轉過身。門被推開,蘇曉穗裹著一身室外的寒氣走了進來,看到站在玄關陰影里的他,她明顯嚇了一跳,隨即臉上迅速漫開一層紅暈,有些局促地低下頭。 主、主人……您也剛回來嗎? 嗯。去哪了? 啊……蘇曉穗像是被問住,聲音更低了,那個……微雨,林微雨,她后天就要走了,今天陪她出去逛了逛。她頓了頓,補充道,順便……回我租的房子那邊,收拾了一下東西。 收拾東西? 嗯……寒假我要回家了。 為什么沒告訴我?沉硯鐸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蘇曉穗卻被問得更加緊張。 我……我本來想昨天說的……她囁嚅著,她猛地想起昨天自己那笨拙又大膽的行為,臉頰瞬間燒得guntang,連耳根都紅透了。剩下的半句話實在沒說出口。 沉硯鐸看著她幾乎要縮成一團的樣子,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笑:想說?是想說到我嘴上了?他指的是她昨天主動的那個生澀的吻。 不、不是的!蘇曉穗連忙搖頭,似乎正頭腦風暴著該解釋點什么。 算了。沉硯鐸不再逗她,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她guntang的臉頰rou,語氣放軟了些?,F在再說也來得及。 這親昵的動作和溫和的語氣讓蘇曉穗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點,但心跳依舊快得不像話。 她順從地跟著沉硯鐸換了鞋,被他牽著手帶到沙發邊。 沉硯鐸坐下,很自然地拍了拍自己的腿。蘇曉穗猶豫了一瞬,還是紅著臉,小心翼翼地側身坐進了他懷里。 沉硯鐸的手臂環過她的腰,將她往自己懷里帶了帶,讓她更貼近自己溫熱的胸膛。她的身體總是微涼,帶著點怯生生的柔軟。 什么時候走?他問,聲音就在她耳邊,低沉而清晰。 蘇曉穗在他懷里微微動了動,找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還沒買車票,現在這幾天都沒票了。只有站票,太久了……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家里也不著急我回去……所以,我估計還會再多待幾天…… 沉硯鐸沉默地聽著。他早就隱約知道她家庭情況不好,家人對她漠不關心,這也是最初讓他覺得她容易掌控的原因之一。但現在,一種陌生的帶著點酸澀的擔憂悄然滋生。 他想問,想安慰,想說點什么……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也沒有準備好去過度介入她的人生,尤其是家庭這種沉重而私密的領域。 貿然詢問,可能只會讓她更加難堪和退縮。 就在他內心無聲地權衡時,懷里的人又動了動,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小聲問:主人……要回家嗎? 如果您要回家……不方便我待著…我、我也可以早點走…… 沉硯鐸被她這小心翼翼隨時準備懂事退讓的姿態弄得有些無奈,他抬手,用指節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動作帶著點親昵的懲罰意味,語氣卻溫和:我不回。 過年隊里要值班,走不開。沉硯鐸簡單地補充道,目光落在她臉上,看著她眼中那點茫然迅速褪去,然后亮起一點點微弱的光。 蘇曉穗的心跳漏了一拍。主人……不回家?那豈不是……她可以……留在這里? 這個念頭像一顆小小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她心底深處隱秘的期待。 她鼓起一點勇氣,想張開嘴問她寒假能不能留下來。 那句我能不能……剛開了個頭,就被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硬生生截斷。 沉硯鐸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他側頭瞥了一眼,一手仍環著她,另一只手則拿過手機。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線條分明的下頜,也照亮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媽。 他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懷里的蘇曉穗。女孩正仰著臉看他,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沉硯鐸瞬間的猶豫。 我、我去臥室…… 她作勢要起身,逃離這顯然屬于他私人領域的通話時刻。 然而,她腰上的手臂卻猛地收緊了,將她牢牢圈在懷里,阻止了她起身的動作。 沒事。沉硯鐸的聲音低沉平穩,只是抱著她的手臂傳遞出一種安撫的力度。他拇指劃開接聽鍵,將手機貼到耳邊。 蘇曉穗的心猛地一跳,身體僵硬了一瞬,隨即軟軟地靠回他胸口。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豎起來,她從沒聽過沉硯鐸和他家人的對話。 喂,媽。 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不真切,但能感覺到是溫和的女聲,隱隱約約辨別出說的是什么內容:硯鐸,睡了嗎?沒打擾你吧? 沒有,剛忙完。 那就好。今年確定又不回來了?你爸嘴上不說,其實還是想看看你。 嗯,隊里排班定了,我值除夕和初一,走不開。沉硯鐸回答得簡潔,多是應和,語氣少了點平日工作時的疏離。 蘇曉穗聽著,止不住的想原來家人之間打電話也可以是這樣的嗎。沒有質問,沒有不耐煩,沒有抱怨。 只有平和的問候,細碎的叮囑,還有那種……即使隔著電話也能感受到的關心和惦記。 ……嗯,年后看時間吧,到時候再說。您也早點休息。掛了。 通話掛斷,沉硯鐸隨手將手機放在一旁。他看著懷里過分安靜的蘇曉穗,帶著一種無言的親昵:剛才想說什么? 蘇曉穗還沉浸在剛才那通電話里。她腦子里亂糟糟的,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冒出來:如果過年都不回去,爸媽會不會更覺得她這個女兒可有可無? 他們本來就不在意她,如果連過年這個形式都不出現,她是不是就徹底被那個家遺忘了?她需要回去證明自己還屬于那個家,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哪怕只是回去忍受那些漠視和冷漠。 回去,似乎成了維系那點可憐存在感的唯一方式。 這個念頭瞬間壓倒了她想留下的渴望。她用力搖了搖頭,把臉更深地埋進他懷里,悶悶地說:沒…沒什么。 沉硯鐸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沒有追問。 就這樣沉默了一會,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尖輕輕卷著她一縷發梢,語氣帶著點探究的溫和。 昨天,怎么突然那么主動? 蘇曉穗的臉唰地一下紅透了,昨晚的記憶一下子又涌上來,她下意識地把臉更深地埋進他胸膛,仿佛這樣就能躲開這令人羞窘的問題。 我……我怕……她頓了一下,鼓起極大的勇氣才把后面的話說完,怕寒假那么久……主人會把我忘了…… 沉硯鐸低低地笑了出來,那笑聲里沒有嘲弄,反而有種奇異的愉悅,像看到自家小狗做了件笨拙又討喜的事。 他捏了捏她發燙的耳垂,語氣帶著點戲謔:我看起來記性那么差? 蘇曉穗連忙搖頭,柔軟的頭發蹭著他的下巴:不是的!就是……就是有點害怕…… 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種不安感,怕說出來沉硯鐸會覺得她太敏感或小題大做。 沉硯鐸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那點逗弄的心思淡了下去,心底某個角落軟了一下,又有點發澀。 那怎么讓你不害怕,相信我不會忘了你?他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只有她能懂的曖昧,……把你cao得下不來床,過年也回不去? 蘇曉穗嚇得猛地一縮,頭搖得更厲害了,臉漲得通紅。 她總是分不清沉硯鐸哪句話是認真的,哪句是玩笑,這句帶著強烈暗示的話讓她本能地感到腿軟,似乎真的怕他說到做到。 她眼神躲閃著,卻又真的開始認真思考起來。林微雨大大咧咧的聲音仿佛在耳邊響起:放心啦!寒假我們天天發消息,有空就視頻!保證回來……說不定感情更好了! 這個念頭給了她一點勇氣。她深吸一口氣,小聲試探地說:發…發消息……或者……打電話……可以嗎? 說完,她立刻又后悔了,覺得自己得寸進尺,要求太多,頭埋得更低了,幾乎不敢看他的表情。 沉硯鐸看著她這副害羞又忐忑的樣子,心底那點柔軟和想要逗弄她的心思奇異地交織在一起。他只覺得她此刻笨拙得可愛。 他低下頭,用鼻尖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額角,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皮膚,清晰地吐出一個字:好。 這個簡單的承諾讓蘇曉穗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了一些。 想待到什么時候走都可以,他接著說,手臂將她圈得更安穩了些,想什么時候回來,也都可以。 回來……這個詞很輕巧,但對蘇曉穗來說又很有分量。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除了那個冰冷的家庭,似乎……似乎真的有了一個可以回來的地方。 她忍不住又往他溫暖的懷里縮了縮,仿佛要汲取更多的安心。 她依舊決定要回那個冰冷的家過年,去完成那份卑微的證明。但此刻,她意外地獲得了一絲對抗的勇氣和……一份從未有過的,關于去處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