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不想維持禮貌的quot;沈警官quot;了。
沉硯鐸拉開警車的門,沉身坐進駕駛座。 他重重靠向椅背,頸椎骨節發出輕微疲憊的悶響,把手里那沓文件袋扔在副駕駛座上,紙頁散開,露出幾張模糊的監控截圖和照片。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嗡嗡聲在安靜的車廂里格外清晰。他掏出來,屏幕的光刺得他瞇了下眼。來電顯示是王局。 喂,王局。 硯鐸啊,電話那頭傳來局長透著關切的聲音,剛散會?看你辦公室燈還亮著。 嗯,處理點收尾。 又跑外勤去了吧?我說你啊,都當隊長的人了,別總跟小年輕似的沖在第一線。該坐班就坐班,指揮調度也是重要工作啊。局長的語氣帶著長輩式的絮叨和關心。 知道了,謝謝王局關心。沉硯鐸的感謝和他的人一樣,禮貌又冷淡,沒事我先掛了。 通話結束,車廂里只剩下空調低沉的送風聲。沉硯鐸把手機丟在儀表盤上,頭靠在后座閉上眼睛。 刑警隊隊長這個位置,他坐得不算久。 兩年前他在重案中隊負責抓捕逃犯,正好追蹤到個大型詐騙團伙的一號人物。 當時局里算是他師父的前任刑警隊長也參與了抓捕行動,后來師父受了重傷,人抓住了,功勞落在他頭上。 首都公安大學的學歷,師父提前退休力薦的情分,還有…父母足夠硬的位置。 不到三十歲,他就被提了上來?;鸺愕纳w,羨煞旁人。 當然好聽,有面子??伤约褐?,這么年輕就頂到了這里,未來的十幾年,大概也就這樣了。 不忙的時候,他就去幫局里干點基層的活,跑跑外勤,做做走訪調查。也是父母從小耳濡目染的所謂人情世故——位置越高,越要接地氣,越不能讓人戳脊梁骨說是靠背景上來的。 他重新拿起手機,微信圖標上積著幾個小紅點。 他手指滑動,點開工作群,幾條關于明天行動部署的消息,他簡短回復收到、明白。 指尖繼續往下滑,掠過一連串名字,最后停在蘇曉穗的消息欄上。 點開對話框,最后一條消息是昨晚凌晨一點多,她回復的已經到家的消息。往上翻,連續三天都是類似的內容。 都是由他主動開啟對話,蘇曉穗小心翼翼的回復,聊天內容簡短瑣碎。時間久了現在她還會用點緩解氣氛的小表情。 他看著屏幕,指尖懸在輸入框上。 他敲字:[今天在兼職嗎?] 隔了幾秒鐘,對話框頂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蘇曉穗:嗯嗯沉警官,在的。]后面跟著一個很拘謹的點頭表情。 沉硯鐸盯著那行字和那個表情,屏幕的光映在他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眼底卻沉下去一點。 一股說不清的躁動,從心底里爬出來。他突然不想維持這種隔著屏幕禮貌的沉警官了。 想看她。想看她那雙總是躲閃,帶著點怯懦和討好的眼睛,想看她因為自己一句話就緊張得手指絞在一起的動作。 這念頭一起,剛才的疲憊消散了大半,也勾出了一絲隱秘的興奮。他后槽牙輕輕咬緊了一下,又松開。 — 便利店的門鈴響得刺耳。蘇曉穗正低著頭整理收銀臺下面的雜物,聞聲下意識縮了下脖子,沒抬頭,更沒說出那句練習了很多次也說不出口的歡迎光臨。 她只看見一雙擦得很干凈、鞋型挺括的男式皮鞋停在了收銀臺前。 拿瓶水。聲音低沉,有點熟悉。 蘇曉穗猛地抬頭,撞進沉硯鐸沒什么波瀾的眼睛里。臉頰瞬間變得guntang。 他怎么會在這里?歡喜在心里剛冒頭,立刻被沉重的自卑壓了下去。 她手忙腳亂地從冰柜里拿出一瓶礦泉水:沉、沉警官……您怎么來了? 沉硯鐸接過時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指,蘇曉穗像被燙了一下,飛快縮回手。 順路,來看看。他簡短地說,視線落在她微垂還有些油膩的額發上,又移到她因為緊張而微微繃緊的下巴。 幾點下班?我送你。 ???蘇曉穗沒反應過來,茫然地看著他。 我問,幾點下班。沉硯鐸重復,聲音平穩。 他看著她那雙總是躲閃的眼睛,此刻盛滿了無措和一點隱藏的期待。 十……十二點。蘇曉穗被他看得心慌,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又后悔了,臉漲得通紅,急忙擺手,不、不用麻煩您沉警官,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麻煩。沉硯鐸打斷她,語氣依舊平緩。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表盤反射著便利店天花板上的燈光。 還有不到一小時,我在附近等會你。 蘇曉穗想再拒絕的話沉在心里,沉硯鐸已經轉身,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門鈴再次響起,留下蘇曉穗一個人站在原地。 她看著玻璃門外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一種混合著惶恐和隱秘歡喜的感覺攥緊了她。 時間變得漫長,蘇曉穗機械地應付著零星的顧客,眼睛總忍不住瞟向墻上的時鐘。 終于,接班的店員來了,打著哈欠和她交接。蘇曉穗焦急的快步走出便利店。 目光在街邊搜尋,很快定在不遠處垃圾桶旁的一點猩紅火光上。沉硯鐸斜倚著路燈桿,身姿依舊挺拔。 他微微低著頭,另一只手劃著手機屏幕,屏幕的光映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和微蹙的眉心。側臉的線條在昏黃路燈下顯得冷硬又……好看。一縷淡白色的煙霧正從他唇間逸出,模糊了半邊輪廓。 蘇曉穗第一次看到沉硯鐸抽煙,他抽煙的樣子很沉靜,帶著一種疏離感。 她看得有點呆,心頭那點憧憬和羞怯又冒了出來,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停在了幾米外。 沉硯鐸似乎察覺到視線,抬眼看了過來,隔著幾米遠和繚繞的薄煙,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蘇曉穗像被燙到似的,慌忙低下頭,臉頰火燒火燎。她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挪了過去。 沉…沉警官。她聲音顫抖,頭垂得更低了。 沉硯鐸沒說話,只是看著她走近,將還剩小半截的煙在垃圾桶頂部的沙石里碾滅,動作干脆利落。 能聞煙味嗎?他問,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清晰。 ???哦…沒、沒事的!蘇曉穗連忙擺手,像怕他誤會,在家我爸也抽的,聞習慣了…她甚至下意識地擠出一個小小的、討好的笑容。 沉硯鐸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兩秒,點了點頭:嗯,那以后在你面前我還是少抽。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猝不及防地砸進蘇曉穗心里最軟的地方。 她家里沒人會在乎她聞不聞得慣煙味,更不會因為她說一句習慣了就主動說少抽。 她趕緊低下頭,用力眨了眨眼,把心里那點酸澀憋回去:…謝謝沉警官。 走吧。沉硯鐸沒再看她,轉身走向停在稍遠處的車。 蘇曉穗小步跟上在他身后半步的距離,他的背影寬闊,步伐沉穩,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感,也帶著一種無形的距離感。 走到車邊,蘇曉穗卻沒有立刻坐進去。她嘴唇抿了又抿,眼神慌亂地四處飄。 怎么了?沉硯鐸扶著車門,側頭看她。 我…蘇曉穗的聲音細若蚊子,臉漲得通紅,我今天下午查了查地鐵的路線…她不敢看他。 其實我想坐一次試試,這樣以后上班來學校就熟了…還方便。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幾個字幾乎含在嘴里:不過沉警官來了…那還是下次再說也行! 沉硯鐸沉默地看著她因為緊張和害羞而微微顫抖的肩膀。那股細微帶著掌控欲的興奮感,又從心里滋生出來。 她這副小心翼翼生怕給別人添麻煩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把她逼到角落里,看看她還能露出什么更可憐的表情。 他開口,聲音比剛才低沉了一絲:走吧,我送你去地鐵站。 ???蘇曉穗猛地抬頭,眼睛因為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而睜大了些,不…不用麻煩沉警官送… 不麻煩。他率先邁開步子,蘇曉穗在原地愣了一秒,才趕緊小跑著跟上。和他保持著半個身位的距離,走在人行道上。 夜晚的城市安靜許多,只有他們兩人錯開半步的腳步聲。 她的心跳還是很快,她想找點話說,打破這讓她心慌的沉默,又怕說錯話惹他不快。 兼職累嗎?沉硯鐸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他沒有看她,目光平視著前方。 還…還好。蘇曉穗連忙回答,聲音依舊緊張,就是站得久了,腿會有點酸。 他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沉默再次籠罩,蘇曉穗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輕了。她偷偷用余光瞄他。他走路的姿態很放松,肩膀平直,步伐穩定。 他好像…永遠都這么從容不迫。 沉警官……您、您今天不忙嗎?她終于憋出一句,聲音干澀。 剛忙完一個案子。沉硯鐸回答,語氣平淡。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掠過她緊張抿著的嘴唇和低垂的眼睫。我基本上下班也晚,以后有空都能送你。 蘇曉穗眼里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隨即又被巨大的不好意思淹沒。 …對不起……我太麻煩您了……她小聲說著,聲音里帶著習慣性的討好和不安。 沉硯鐸停下,他看著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平穩:我不會覺得你麻煩的。 沒有安慰,沒有解釋,只是一句簡單的陳述,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肯定。 蘇曉穗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脹。 一股強烈的安心感混雜著難以言喻的委屈瞬間涌了上來,沖得她鼻尖發酸,眼眶又熱了。 沉硯鐸看著她微顫的肩膀和低垂的頭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滿意。 他伸出手,動作自然得沒有一絲停頓,輕輕拍了拍她頭頂柔軟的發絲。 走吧。他收回手,轉身繼續向前。 蘇曉穗被那一下輕拍定在了原地,頭頂殘留的溫熱觸感讓她整個人都懵了。 過了好幾秒,她才猛地回過神,用力吸了吸鼻子,快步跟上那個挺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