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
蔣煜存從負一層的健身房出來,手機貼到耳邊講電話,上到二樓時,抽空瞥一眼落地窗,窗外風急雨驟。 夜色沉墨,溶進玻璃,倘若一停電,好似立刻就能破流入室。 電話那頭的聲音隔千重洋,跨萬仞山,播放在他耳際,跟多年前的話音重迭,跟多年前的大雨、閃電、離別也重迭。 他先前把一顆心泡在溫水里緩慢地煮,所以很耐煩地聽對方同他掰一些憶往昔歲月的廢話,現在不期然撞見令他討厭的雷雨天,心池倏然沸騰。 情緒不那么愉快了。 正準備扯個理由掛電話,書房傳來一聲脆響。 蔣煜存步調一頓,朝左邊的雙開大門走去。房門是藝術壓模的紅金銅色調,豎立的長柄門把手如同權杖,蔣成的審美跟他這個人一樣,虛張聲勢,好面子。 門扇半掩。 康妙祎蹲在書桌邊,遙望救星,下意識喊他名字:“蔣煜存……”我闖禍了。 語氣帶著不自覺的可憐和歉意。 蔣煜存候在門口,猶疑的,食指抵摩兩下額角。房間很大,書桌離得遠,他這才看清狀況,立刻走過去,扯她起身:“別撿了?!?/br> “給我?!?/br> 瓷片落入他的掌心,康妙祎被他握著手腕拉到一邊。 她看著對方找來掃帚把碎瓷片清理干凈,思索著開口:“這個應該沒超過三十萬吧?我先給叔叔道歉……” 正準備撥號,被蔣煜存阻斷,他伸手抽走她的手機,還一步一步奪走她腳下的空間。 康妙祎被他逼得磕絆倒退,下一秒,后腰撞上書桌。 他將人壓至無路可退的境地,兩手順勢搭上桌沿,俯身與她對視: “你猜?” 視線在她精致的臉上逡巡,起了逗弄的心思:“再跟我接兩次吻就夠數了?!?/br> 康妙祎仰面望他。 這個蔣煜存一天洗八百次澡,換九百次衣服,這會兒身上套了一件白色闊領綢衫,長袖,布料飄忽的宮廷風設計,很有斯文敗類的調調。 她自動過濾接吻的字眼,忽略過近的距離,一門心思全放在剛才打碎的那個瓷碗上,很認真問他:“不是孤品對吧?” 蔣叔叔說過,可以隨時進他的書房看書,她是來找絕版古籍的,順便還書,結果失手打落了一件古玩擺件。 她的表情太過真誠,還夾雜著竭力維持的難得一見的窘迫、失落、慌亂,以及說不清、看不分明的東西,總之讓他感到……心疼。 蔣煜存忽然覺得沒意思,不希望看到這些艱澀情緒浮在她的面容之上。 手機亮屏,通話界面還掛著“富春”的名字。 他在康妙祎的視線下,點了掛斷,立即打給蔣成,撥通后開門見山:“抱歉,您書房擺的碗我不小心給摔了?!?/br> 空氣冷寂,一秒、兩秒,那頭什么音節都沒發出。 “嘟、嘟、嘟——”掛了。 康妙祎的眼神仍留落在他的衣角,聽見忙音,恍然醒神:“對不起?!?/br> “沒關系?!?/br> 雙臂還圍困著人家,蔣煜存垂眼,貼靠她特別近,呼吸都混著佛手柑沐浴露的香氣,一寸一寸侵染她。 她繼續說:“你不用替我背鍋。手機還我,我跟蔣叔道歉,解釋清楚,然后等我……” 蔣煜存起身,撤開半步,打斷她:“那我剛才這通電話算什么,算我耍他?” 他垂眸瞧她眼睛,淡聲:“碗是我在拍賣會搞到手的?!?/br> 當時蔣煜存十歲生日,富春還沒去美國,陪他在蘇富比舉牌舉到手抽筋。 名稱叫粉彩什么什么紋碗,這么久了鬼還記得。 “所以你的債主是我。我心情蠻好,債務作廢?!彼厣?,朝門口懶懶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