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高中
康妙祎養在教室窗臺上的洋牡丹被蝸??辛?。 那只肥膩膩的軟蟲現在還粘在花瓣上蠕蹭,她從課桌里摸出兩支用完的筆芯,當作筷子把脫殼的牛兒夾了出來。 前桌回頭,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夾穩了哦——炒來吃了?” “泡水也美味?!笨得畹t作勢要遞給她,虞蘭驚恐地拿漫畫書來擋。 蟲子被丟向樓下草叢,康妙祎探身把小花盆端進窗戶內側放著,才開始往書包里塞假期作業。 教室里的人快走光了,虞蘭收拾完起身,黑皮漆亮的雙肩包隨著她轉身的動作甩出輕快的弧度,她兩手撐上課面,湊近小聲地問:“今天也坐他的車回去?” 康妙祎利落地扯上背包拉鏈,淡聲道:“你除了嗑來嗑去還有別的愛好么?!?/br> “本來就很好嗑嘛?!庇萏m追上她,帶去一陣馥郁的香風。 康妙祎解釋:“只是借住而已,對他沒興趣?!?/br> “那他對你有興趣嗎?” “沒有?!?/br> “好吧?!币娝龑@個話題有點不耐,虞蘭識相閉嘴,默默跟著她下樓。 三月份的躍金市正值回南天,整棟教學樓像被撒了鹽的蝸牛在亂七八糟融水,瓷磚沁出來的密密麻麻的水珠一串一串溜到地板上。 虞蘭腳底打滑,摔下樓梯的前一刻及時被康妙祎穩住。 “好險好險,這破鞋我要丟了……” 康妙祎看一眼她的小皮鞋后跟上的裝飾銀標,刻有某奢侈品牌的logo。對她來說特別眼熟的品牌標,在她那個死爹貪污被抄家之前,康妙祎有很多雙這樣的鞋。 走到一樓大廳,發覺外面在飄細雨,她忽然想起她那帶著情婦遠逃海外的爸爸,不知道現在是在加州曬日光浴,還是在翻洛杉磯的垃圾桶。 縱使她從小與父親就沒什么感情,但不得不念及供養之恩,誰知他在外邊亂搞女人亂搞錢,人臟錢也臟,把她和mama都拖下水。 天道輪回,康妙祎想,就算不知情,她也揮霍了兩年別人的血汗錢,退完贓后沒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已經是恩賜。 雨有漸大的趨勢,對面的花壇邊立了道挺拔的人影,視線掃來掃去,捕捉到大門口的女孩子之后,那人舉著一把寬大的傘小跑過來:“蘭蘭?!?/br> “你怎么來了!不是說一中沒放假?” “我請假了,想見你?!蹦猩L相清秀,說完后,禮貌性地朝女友身邊的康妙祎輕點一下頭。 虞蘭心情大好,輕盈跳到他傘下,回頭跟朋友道別:“先走啦,記得回我消息?!?/br> “好?!?/br> 康妙祎讓到一旁的柱子邊蹲下,拆開鞋帶重新系了一遍,等虞蘭和她的男朋友走遠后,才起身撐開傘。 經過一排香樟樹,繞過音樂樓回廊里的鋼琴,路過爬著忍冬藤的紅紗巖校碑,康妙祎在校門口匯入擁擠的人流。 主干路邊停了一長排豪車,學校側門更是車水馬龍。 在這所私高的路上隨便拽一個學生扯著領口詢問他爹媽,50%的可能會被打,50%的可能會得知他家里人不是大官就是巨商。 當然,學校里還有父母砸鍋賣鐵送來鍍金的人,也有校方四處搜刮來的免學費的天才。 康妙祎屬于第三種,純走后門的,她學習很好但沒有到天才的地步,家里的鍋砸了也不值錢。 “不好意思啊同學?!?/br> 康妙祎想入迷了,被人猛撞一下才回過神,隨口說了句“沒事”便繼續走。 “等等……”撞她的男生追上來,“那個,實在抱歉,你的鞋子被水濺臟了,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我賠你新的,或者請你吃頓飯?” 康妙祎抬頭覷他一眼:“不用?!?/br> 見對面仍不死心,她及時補上一句:“我女朋友在等我?!?/br>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br> 他舉著黑色的傘匯入黑色的傘流,那些大多是豪車里自配的傘。 康妙祎利落轉身,頭頂的透明塑料傘面落了幾片葉子和花穗,很漂亮,一眼見春天。 放在前兩年,親歷貧富落差她又該忿然失落了,畢竟從沒得到過可以做到坦然,而得到又失去才讓人不適應。 但她的心理年齡已大大增長,虞蘭說她的眼中時常透出一種甘道夫的睿智。她用睿智的眼神隨意一瞟,就捕獲了一塊眼熟的車牌。 腳步有些遲疑地經過那輛賓利,康妙祎一如既往地朝擋風玻璃擺擺手,示意自己依舊準備花二十分鐘的時間散步回去,結果駕駛座的車窗精準降下,司機劉叔望過來,露出一個標準禮貌的微笑: “康小姐,董事長已經在飯桌上等著了?!?/br> “好的?!彼R相拉開后座的門坐進去,傘擱在鞋邊打濕了腳下的墊子。 車內彌散著淡淡的嶄新皮革味。 她的眼神自然而然落到副駕上。 蔣煜存敞著兩腿,松垮垮靠坐著,戴一個銀色耳麥,特殊材質反射過來的冷硬的光閃得她立馬撇開視線。 回別墅的途中,空氣死寂。 只有副駕上的那位在制造噪音,把口里的硬質糖果咬得咔咔響。 不到十分鐘,車子在“春杉里82號”的車庫熄火,司機離開,蔣煜存單肩挎著背包,自顧自進了地下室的入戶門,康妙祎慢悠悠跟上,始終落后他五步遠。 豪宅內到處亮光熠熠,閃得人眼睛疼,一樓客廳內,蔣成坐在餐桌主座看報表。 “爸?!?/br> “蔣叔叔好?!?/br> 兩人的聲音重迭,蔣煜存將書包丟在沙發上時看了她一眼,輕飄飄的一眼,沒什么情緒。 蔣成將手里的平板推到一邊:“回來了,先吃飯?!?/br> 他倆又同步走向離得近的島臺洗手,蔣煜存偏偏頭,示意她先,隨后轉身去了另一頭的洗手間。 吃飯時,餐桌上的空氣也是靜靜的,蔣成偶爾問康妙祎是否適應學校生活,對他的兒子言語鞭策兩句之后,好似沒了話講。 康妙祎吃得很是煎熬,忽然品咂到黛玉的心境,從前做閱讀理解分析她,總是繞不開“寄人籬下、寄人籬下”,念來念去,直到現下身臨其境了,才真正體會到其中的復雜心緒。 蔣成因著老同學的情分和前妻的面子資助她,禮遇有加也足夠疏離,這倒沒什么,康妙祎自己繞不過心理的坎,她不是活泛的性格,借住在別人家里永遠繃著一根弦,要時刻規范言行,盡量不要制造麻煩。吃穿用度對他們來說是滄海一粟的花銷,但自己吃白食總歸不好意思…… 桌上的白食還鮮美異常,對面的蔣煜存卻只嘗了兩口意面就上樓了。 蔣成急著趕飛機要外出十天半個月,留下幾句叮囑然后匆匆離開。 康妙祎捏著筷子繼續進食,感覺空氣一下子松絡起來。結果得知做飯阿姨告假,她還得收拾一大桌碗盤。 那么多好菜都被丟掉怪可惜的,可惜天龍人不吃剩菜。 康妙祎清理完畢,上樓進房間寫作業,路過蔣煜存的房間,聽見耳熟的搖滾樂,從前,她的房間也有一張《月之暗面》的黑膠唱片,現在不知在誰的唱片機上打轉。 她沒做停留,進了西北角的房間,翻出物理卷坐下就是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