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鏡楚不想跟凌懷蘇對峙,他將祝邪放回原地,轉身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道: “那便恕我無能為力。給我三天時間,我會找到其他的……” 話音與離開的腳步齊齊一頓,在鏡楚腳下,整片湖水突然躁動不安地沸騰了起來,他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暴虐的魔氣以枯樹為中心,以翻山倒海之勢向四周翻滾而去。 就在這時,鏡楚余光看見一縷魔氣纏卷起了祝邪。 他驚恐地意識到了什么,立刻伸手阻攔,卻還是晚了一步。 祝邪迅速朝他身后飛去,直直貫穿了凌懷蘇的胸膛。 凌懷蘇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雙手拔出染血的祝邪,膝蓋一軟,拄著劍單膝跪在地上。 他露出個自嘲似的苦笑: “原來求死不能是這種滋味?!?/br> 鏡楚悚然變色,沖上去攥住他的衣襟: “凌望你瘋了!” 凌懷蘇微微仰著頭,用低沉得幾近虛弱的聲音說: “那就別再讓我繼續瘋下去了?!?/br> 他將劍柄塞進鏡楚手里, “動手吧?!?/br> 失控的魔氣源源不斷地從凌懷蘇體內涌出,眨眼間席卷過整座不夜宮下的大山。 鏡楚眼睜睜看著那人越來越蒼白,越來越虛弱。 血跡慢慢洇過衣襟,與鮮紅的外袍融為一體,分不清是血水還是衣服本身的顏色。 凌懷蘇并不催促,只是靜靜看著他。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遙遠的烏啼,凄厲的回聲哀轉過空蕩蕩的不夜宮。 黑霧盤桓,草木盡枯。 雪還在下個不停。 …… 過了約有一輩子那么久,鏡楚用力閉了閉眼,艱難地舉起祝邪。 然而僅僅是這么一個動作,似乎就耗光了他生平所剩的最后力氣,再難以為繼。 凌懷蘇無聲嘆了口氣,走近幾步,用心口抵住了那不住顫抖的劍尖。 才愈合的皮rou被再次刺破,新的血液滲出來,鏡楚瞳孔一縮,當即要抽手,下一刻,凌懷蘇不由分說握住了他執劍的手,向后帶去—— 雙手交迭的那一刻,鏡楚看見凌懷蘇對他溫柔地笑了一下。 飛濺的血沾上睫毛,鏡楚眨也未眨,緊縮的瞳孔盛著那人的倒影。 “咣當”一聲,祝邪落地。 這一回,凌懷蘇清楚地感知到被捅穿的地方沒有再愈合,暴戾的魔氣與生命力都一同順著掏空的心口,飛速向外流失著。 太疼了,也太累了。 他嗆出一口血,卻發自內心地翹起了嘴角,然后再難支撐,身形如枯萎落葉,向下倒去。 墜入湖水前,一雙冰涼的手伸過來,將他撈進了懷里。 “懷蘇,懷蘇……” 鏡楚雙頰繃得死緊,凌懷蘇甚至能聽到他牙關緊扣而發出的“咯咯”聲。他下意識想替凌懷蘇療傷,浩浩蕩蕩的靈力從他手掌翻出,注入進凌懷蘇的身體,卻如一盤散沙,無可挽回地消散。 有什么guntang的東西滴落在凌懷蘇臉頰,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那是……鏡楚的淚水。 鏡楚哭得無聲無息,五官緊繃到面無表情,只有眼淚接連不斷地從通紅的眼眶滾落。 凌懷蘇如鯁在喉地心想: “我到底還是讓小狐貍傷心了?!?/br> “別哭,你做得很好?!绷钁烟K輕聲說, “況且,我又不是死了……” 鏡楚一怔,不明所以地看著凌懷蘇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鈴鐺,擱進他手心。 凌懷蘇: “待到它響起的那天,我會回到你身邊?!?/br> 鏡楚牢牢攥著那顆鈴鐺,像攥住了救命稻草: “好,我等你?!?/br> 凌懷蘇笑一下了,想伸手替鏡楚擦干凈眼睫上的血跡,卻弄巧成拙,同樣沾著血的手輕輕拂過,反而在他深邃的眉眼染上一絲觸目驚心的紅。 凌懷蘇的識海開始模糊,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忽然開始不著邊際地色膽包天起來。 他想,這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懷揣著這么個不正經的念頭,凌懷蘇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如火的紅衣漸漸黯淡下去。 “不,不要……” 鏡楚用力收緊臂彎,卻只圈住了一把虛無縹緲的碎光。 少時的風光無限,壯志凌云,后來的行至水窮,如臨深淵,英名也好,惡名也罷,全都化在了星星點點的虛影里。 風一吹,便煙消云散了。 彌蒙的魔氣淡去,露出歸于平息的湖面。茫茫一片白,延綿至無邊無際的天邊—— 是個沒有魔頭的大好人間。 *** 凌懷蘇跋山涉水,總算摸進了心魔瘴渦的中心。 他看到了被心魔繚繞的鏡楚。 那人閉目打坐,看似巋然不動,額間一抹心魔印鮮紅如血。 抬手觸及他的瞬間,凌懷蘇被拉進了困囿鏡楚的最后一重幻境。 無數人臉在黑霧中閃過,不同的是,這次主角不再是凌懷蘇單獨一人。 他看到了山野云霞,炊煙裊裊,他與鏡楚布衣素履,徒步穿行于大街小巷,仿佛變成了再普通不過的一對凡人。 凌懷蘇喜歡熱鬧,三五日便往酒樓茶館這種地方湊,和姑娘聊到興頭上時被抓個現行,鏡楚面色鐵青地把人一路捉回家,第二天為他梳發時蓄意報復,故意束了個歪歪扭扭的馬尾,然后面不改色地無視某人的抗議。 他們居住的小院和霜天峰那座小木屋很像,花草蓊郁,院里還養了條胖乎乎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