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而當此時,常年不見光的肌膚,嚴絲合縫地嵌著數道絲弦,被勒出了大片紅。血珠殷紅,如雪地里點點臘梅。黑白紅三色交相碰撞,視覺效果驚心動魄,近乎駭人了。 鏡楚喉頭一緊,心跳無端亂了拍,他心知這悸動來得不合時宜,強迫自己撕開視線,澀聲說: “懷蘇,你……” 凌懷蘇提起琴弦的一頭,虛弱道: “拿著?!?/br> 鏡楚依言照做,捏住那血淋淋的弦。 “我需要你……咳,需要你時刻觀察我的情況?!绷钁烟K壓抑著喘息, “如果我意識不清,立刻收緊弦索,明白么” 短短的幾個字,聽得鏡楚膽戰心驚。 他再次瞟了眼凌懷蘇慘不忍睹的上半身,只一眼,便匆匆挪開了。絲弦已經繃到極致,埋入皮rou中,再用力抽緊,怕是深可入骨…… 但鏡楚知道凌懷蘇的決定不可撼動,他不敢耽擱,咽下廢話,利落道: “好?!?/br> 凌懷蘇扯起一個有氣無力的笑,招牌式的壞勁隱隱浮現,看起來如若力氣足夠,甚至還能貧幾句嘴,倒真有幾分置生死于度外的灑脫,讓人覺得就算天塌下來,好像也沒什么大不的。 他刻意略去沒提這樣做的意義,沒告訴鏡楚,那根細小的琴弦,另一端牽動的其實是他的生死。 凌懷蘇有生之年從未把命交到過誰手上,這體驗還挺新鮮。 他幾不可聞道: “好孩子,沒白養活?!?/br> 鏡楚跪在凌懷蘇身旁,鄭重地,一字一頓地,像立下刻骨銘心的誓言: “我絕不會讓你出事的?!?/br> 凌懷蘇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將神識沉入內府。 他摒除雜念,聚精會神,一寸寸逼退經脈中的黑氣,每一次和情毒的較勁都像在走鋼絲,必須謹慎保持著進與退的平衡。 而每當稍有不慎,欲望見縫插針地纏裹而上,他的眼神開始渙散時,鏡楚便第一時間收弦,用激烈的疼痛喚回他的清醒。 如此反復,每分每刻都是對兩人意志力的煎熬與考驗。 到后來,絲弦勒入筋骨,凌懷蘇再難扼制喉間的呻-吟,冷汗模糊了他的眉目,即便如此,他也未叫過一聲停。哪怕有片刻的停頓,好不容易驅退的黑氣便會卷土重來,頃刻逼至。 鏡楚眼睛紅得可怕,心如刀絞,那弦好像感同身受地割進了他的骨rou。鮮血沿著琴弦流入指縫,又滑又膩,他卻捏得極牢極穩,連一分顫抖也不敢。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眼看心尖上的少年瀕臨崩潰,再由他一次次親手將疼痛送得更深……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終于,當黑氣被壓縮到小小一隅時,凌懷蘇感覺到了一股對抗的力量,正拼命阻擋他將黑氣逼出體外。 他調用全身真氣,當頭迎上,竭力一激—— 凌懷蘇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血跡中團團黑氣逸散,似要落荒而逃,鏡楚不假思索抄起祝邪,筆直地將妖氣釘死在地,只聽黑氣中爆發凄厲的尖叫,陣光隨之黯淡下去。 “懷蘇!”鏡楚眼疾手快接住虛脫的凌懷蘇,顫抖的手掌貼上他后心,源源不斷地將靈氣送入他千瘡百孔的內府。 一股又一股清涼的靈流涌入四肢百骸,如清風吹散難耐的熱潮。凌懷蘇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血色慢慢消退,裸露在外的皮膚顯出近乎透明的白。 他提著一口氣交代說: “鐘瓚被反噬不輕,肯定跑不遠……是死是活,都先把那臭小子給我捉回來,我要親自審問?!?/br> “知道了,你先別說話,省點力氣?!辩R楚用外袍裹住凌懷蘇,將他抱了起來, “我帶你回去?!?/br> 凌懷蘇筋疲力盡,卻因為心緒不寧怎么都昏不過去,滿腦都是師弟和邪道勾結的糟心事。 而且他總隱約覺得,這件事僅僅是個開始,背后還牽連著更可怕的東西。 直到鏡楚貼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好好睡吧”,凌懷蘇才后知后覺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倦意,闔上了沉重的眼皮。 *** 正如凌懷蘇所料,鐘瓚身為布陣人,被強行突破遭到了反噬。一個時辰后,謝朧和其他弟子在仙市附近抓到了重傷的鐘瓚。 邪魔外道的東西本就敵我不分,鐘瓚被邪陣反噬得不輕,眾人找到他時,他周身筋脈寸斷,恐怕一身修為盡廢了。 凌懷蘇得知這個消息,是在三日之后了,彼時他們已經回到了搖光山。 按理說,凌懷蘇人事不知,留在玱瑯島養傷再好不過,不宜趕路顛簸。但莫問真人以處理門派事宜為由,婉拒了琦島主的挽留。 島主堅稱自己招待不周,不僅奉上了仙淚藤,還送來了一大堆珍奇補品,并安排飛馬將搖光派一行人護送回去。 好在凌懷蘇受傷并不嚴重,弦傷雖深,看著可怖,卻只是皮rou上的凡傷。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黑氣入體的副作用,加上精力透支,疼痛刺激太重,暈倒的次數又過于頻繁,才睡得久了些。 相比之下,另一個人好像更需要休息。 鏡楚不知道那幾天自己是怎么過的,從綺夢樓出來,他就跟魔障了似的,一閉上眼,凌懷蘇渾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樣子就跳上眼皮。 那段經歷似乎激起了他心底深處的夢魘,讓他模模糊糊觸碰到了什么,可以他寥寥的做人經驗,實在難以精確概括出那不可名狀的情感,一時茫然不得解。 他只知道,再讓他經歷一次親手傷害凌懷蘇的事,他一定會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