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節
話都已經說出了口,周自衡也只能繼續說下去:“于詹事與張庶子,才情自然不用說,但過于剛直敢諫,對于太子這等年紀的少年人來說是不是有些過了?” 第255章 周自衡從李承乾曾經對自己流露出來的些許抱怨里也大概了解了他的這幾位老師。 李綱年紀大了,脾氣溫和,李承乾頗喜歡他。但于志寧與張玄素都是諫官出身,雖則品性沒太大問題,但心直口快,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頗有些想要像魏徵看齊然后和李承乾同樣成為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的意思。 李承乾熱愛騎射,被諫;他和身邊同伴玩鬧過頭了,被諫;偶爾用度超了一些,被諫……周自衡并不是因為自己是李承乾的老師就為他說話,在他看來,太子雖然也有錯處但并不涉及到什么原則性問題,還稱不上是紈绔子弟,不過是少年郎偶爾的一時肆意與跳脫罷了。 反倒是這幾位老師勸諫的方式很值得商榷,從來都是當面點出,從來不給李承乾留情面。 長此以往,肯定會出問題的。 李世民聽周自衡所說,臉色淡了幾分,不悅道:“周卿難道覺得太子不應該虛心納諫?” “當然不是?!敝茏院鉀]有被他嚇到,神色很認真,“只是微臣覺得陛下該考慮一下太子的年紀。在合適的年紀做合適的事情,才是順應自然之理?!?/br> 李世民巋然不動:“太子并非普通孩童,他肩負重任,本就該對自己有更高的標準?!?/br> 周自衡:“陛下,微臣斗膽問一句,您十二歲的時候在做什么?” 李世民一愣,神情變得有些悠遠:“朕十二歲時嗎……” 那時候,他正醉心于磨礪自己的騎射和武藝,小小的一個太原城可攔不住他,騎著比自己還高的駿馬到處撒野。他喜歡認識江湖豪杰,然后去各處斗雞走狗…… 想到這里,李世民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這么說的話,自己十二歲的時候的確是看上去挺不靠譜的。 這時候,他就聽得眼前這位自己這幾年極愛重的年輕臣子來了一句:“微臣也曾聽過陛下少年時醉心于武藝與游獵,但這也并不妨礙您現在成為一位賢能君主,甚至在未來還能成為一位千古明君,不是嗎?” 李世民:“……” 年輕人怎么這么會說話呢? 雖然知道周自衡的話有逢迎之嫌,但誰會不喜歡聽這樣的好話呢?李世民聽得嘴角微微翹起,顯然內心很是愉悅。 “這些都已經是往事了。周卿,回歸正題?!?/br> “是?!敝茏院庑Φ溃骸氨菹?,微臣想說的是,太子殿下比起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甚至是比起您少年時來說,足以稱得上一句勤勉刻苦了,即便是和成人所負擔的也不遑多讓?!?/br> 李世民很滿意:“承乾的確是做得不錯?!?/br> “那陛下應該把這句話讓太子知道才對?!敝茏院忭槃菡f了一句,“陛下,雖然太子表現得不像十二歲,但他的的確確就是十二歲。全天下十二歲的少年郎,都會希望得到父母和師長的夸獎?!?/br> 李世民有些猶移:“朕怕他被夸贊后便飄飄然……” 這時候,這位帝王臉上的神情就和后世那些糾結孩子教育的家長別無二樣。 意識到這一點,周自衡又大膽了幾分:“陛下,您最是虛心納諫,應該也能明白,有的時候即便知道對方說的有道理,但可能因為場合或者因為說話的方式,在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內心深處總是會有些不爽快?!?/br> 李世民情不自禁地點頭,的確如此,甚至偶爾還會惱羞成怒。 “咱們大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還正在學習如何掌控情緒的少年郎呢?對于太子殿下來說,做得好的,沒有獲得夸獎,做得不好的,卻必然會迎來劈頭蓋臉的直諫。在這樣的氛圍里,久而久之,心中便會生出郁氣……” 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可一向是讓家長cao心的頭等大事!能夠衍生出一系列的社會問題,更何況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周自衡覺得他漸漸明白了為什么歷史上不是李承乾登基。 再這么下去,可不就折了嗎? 李世民若有所思。 這并非什么太高深的道理,只是這幾年他在天下推行納諫之風,所有人都以剛直進諫為目標,即便是有人看出來了也不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而已。 “陛下應該看過雪后的山林,”周自衡的聲音傳來,“當那些樹木身上有積雪的時候,樹枝便會向下彎曲,這樣可以卸去一部分的力道,在積雪的重壓下存活下來??扇羰欠e雪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再有韌勁的樹枝也可能會被壓折。而這里面,未成材的小樹更容易出問題?!?/br> 他意味深長:“人,其實也是一樣?!?/br> 當夜,回到后宮中,長孫皇后見他面色沉重又有些惆悵,便柔聲問他是在為了何事而煩憂。李世民便將自己與周自衡的這番對話道了出來。 他抓住長孫皇后的手,這雙手并不是那么的無暇柔滑,反而因為經常習字而留下了薄薄的繭子。但這是他最愛的一雙手,而承乾則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觀音婢,我在想,我對承乾是不是的確太嚴苛了?!?/br> “二哥不過是望子成龍罷了?!遍L孫皇后安慰他,但隨即話鋒一轉,正色道,“不過,周寺卿卻說出了臣妾心中想說的話?!?/br> 她反握住李世民的手,緊緊的,眼睛也有些憂心,“二哥,過猶不及??!” 即便是周自衡不提出來,她也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與自己的丈夫說一說的。 周自衡并不確定自己的勸諫能不能派上用場,但在一段時間后,李承乾rou眼可見的變得更加情緒活躍了些,對自己的態度也更尊敬甚至親近了幾分。 他想,或許還是起到了一點作用的。 就這樣,日子如流水一般帶著自己的節奏,不緊不慢的淌過去。 很快,就來到了流火的八月。 八月的長安是最美好的季節,不那么冷也不那么熱,翠綠的柳枝拂向水面。北方的柳樹比起南方的柳樹少了幾分婀娜但是多了幾分高大沉穩。大街小巷里,晚生的薔薇還在盛放,一些人家的院落里可以看到沉甸甸的石榴掛在枝頭,瓜果豐碩,陽光宜人。 不過,久居長安的人對這樣的美景已經司空見慣,他們只覺得這段時間似乎來長安的人多了好多。 “乖乖,西市那邊的客棧全都滿了!怎的今年如此多的人?” “有什么好奇怪的?這個時候正是最舒服的季節,每年不都是如此?” “和以往還是有些不一樣的,”說話的正是客棧的小二,“今年的客人們好像都不是來做買賣的,倒是看上去更加文質彬彬,而且大多數都是如此。奇怪,如今又不是趕考的時節……” 這么多同樣氣質的人在同一時間湊在一起,還是很少見的。 消息靈通的掌柜笑道:“你不知道,這其實是因為太醫寺召開的一個什么醫學聚會要開始了!來的都是被邀請的名醫,和想要前來看熱鬧的一些大夫們?!?/br> 在旁邊聽著的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也有人靈機一動:“名醫薈萃,前來求醫的病患們豈不是有福氣了?” 另外一人一拍大腿:“哎喲,那我可得把消息通知我城外的親家去!他正猶豫著要不要來悲田院求醫呢?!?/br> 其余人都明白他說的意思,紛紛點頭:“對頭!悲田院雖好但太難掛到號,這次倒是個機會?!?/br> 這么一想,原本圍繞在這里的人頓時呈鳥獸散,趕緊都去通知家中有需要的親戚或者朋友去了,剩下生意一片大好的掌柜笑嘻嘻,恨不得太醫寺每個月都舉行這么一趟聚會。 這時,恰好又有幾人前來投宿,以掌柜犀利的眼神立刻看出來這就是剛剛討論的那一波人,立刻笑意吟吟地迎了上去: “幾位可是要住店?” “對,需要兩間房?!?/br> 其中一個頗為斯文的年輕郎君立刻笑道:“我卻不在此處住宿了,我有一位姑婆在長安,身為小輩自然要去拜訪?!?/br> “行,那我等先安頓好,改日再好好聚一聚,切磋一下?!?/br> 幾人笑語道別,顯然也是在路途中認識的。 斯文郎君正是徐子望的兒子徐良成,他和同伴們告別后離開了西市,帶著小藥童朝著自己姑婆家走去,正巧路過了藥材街。 若說普羅大眾對于醫學聚會的態度是看熱鬧,那對于藥材街上的藥材行以及醫堂們來說,這可是他們能實際參與的一項盛事! 來了這么多大夫和名醫,總能多認識認識人吧?那就能推銷推銷自家的藥材和藥物,這可是大生意! 已經有藥材行的東家發自肺腑地稱贊太醫寺,尤其是稱贊徐清麥:“徐太醫若是去行商,也肯定會是一把好手!她怎么就能想出這么卓越的主意的呢?” 另外一位東家呵呵一笑:“點子倒是不新鮮,關鍵是點子宣揚出去,別人能聽你的?!?/br> 若不是太醫寺與發出號召的幾位名醫在杏林中已經有著泰山北斗一般的地位,誰又會花上幾個月的時間來參加呢? “兄長說得對!看來,這杏林未來的幾十年,格局定然會為之一新!” 也有人聊起了太醫寺之前做的一個招標,是的,現在大家對于招標這個詞已經不再新鮮了,很熟悉。這一次的招標是針對聚會主會場的廣告,面向眾多藥材行。 在經過十分激烈的角逐后,最終由京城三家藥材行合伙拿下了,為此付出了極為高昂的銀錢。 所有人都對太醫寺的斂財能力感到服氣。 藥材商們在意的是廣告和蜂擁而至的客戶,而醫堂和醫堂里的大夫們在乎的卻是那一張小小的請柬,為了它也愿意付出昂貴的代價。 有了這張請柬,便能進去主會場,聽名醫們辯論,參與其中,這是何等的榮耀!也是何等珍貴的機會! 這段時間在他們的小圈子里流傳的各種信息就是誰誰又拿到了請柬,誰誰用上了手段想要去拿到請柬……一時之間,這張請柬竟然被炒到了天價。 而這一切,初來京城的徐良成一無所知,他到了姑婆家,見過了親戚們。其實他與這位姑婆和她所嫁入的家族并不熟悉,因此一開始還有些拘謹。那些表舅、表姨和表姐表妹們也都是客氣居多,算不上多親熱。 但是! 當他們聽說徐良成是想要參加名醫聚會的時候,卻一下子熱情了許多。 第256章 一位表妹眼睛亮亮的,好奇的問:“三表哥是受邀來參加這次醫學聚會的嗎?” 徐良成的姑婆家也和杏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自然對這次聚會十分關注。 徐良成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回道:“這次受邀的都是在杏林中聲名赫赫的前輩們,豈有我這個小子的份?我不過是想要來看一看增長一些見識罷了?!?/br> 他的一位表舅卻很贊賞:“是該多走出來看看,你們徐家……” 表舅媽立刻重重咳了一聲,表舅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打了個哈哈住嘴了。 徐良成苦笑,知道自己的外祖父家和親戚家對于徐家和太醫寺交惡一事不以為然,但他也不能妄議自家的長輩,只能含糊道:“我們這些小輩其實也知道的,這次家里也不單單只有我過來……” 他好奇地問:“看來太醫寺在長安的確是極有威信?!?/br> 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 長安人本來就是極具優越感的,畢竟是帝國的都城,天子腳下。而近年來從大唐各處前來求醫的人和悲田院的迅速發展也在某種角度又進一步的提升了他們這種優越感。 徐良成的姑婆笑道:“可不是?現在悲田院可是人擠人,大夫們都忙不過來。你表姐上次分娩想要去那邊謀一個病房,費勁了艱辛找遍了人這才好不容易找到?!?/br> 她說這話的時候頗有些與有榮焉之感。 徐良成有些驚訝:“現在連女子分娩都要去悲田院嗎?” “悲田院的產科可是最緊俏的?!彼囊晃槐砭藡屝Φ?,“排長隊呢!有人直接從診出有身孕后就重金預定了病房,能排上的都是付出了大價錢的?!?/br> 他表姐也加了一句:“那邊有大夫全程守著,不管是婦人還是剛出生的孩子,都更有保障。我還聽夫君說,悲田院那邊出過一個什么統計數據,說是這幾年長安城的產婦死亡人數和小兒夭折人數都減少了很多?!?/br> “這也是有可能的?!?/br> “確實,以往咱們這些女子去哪兒找好的大夫去?有什么病痛還不是只能生生的忍著?”在場的幾位大小娘子七嘴八舌的,“現在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