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節
“我估計大將軍是想等到天氣再冷,最好是下雪再趁機發起進攻?!逼疥栭L公主回到帳內,自有全副武裝的綠翹替她卸下身后的披風以及懸掛著的佩劍。 她對在一旁研究輿圖的柴紹道:“下雪后,突厥人惦記著財物無心征戰,而我等養精蓄銳已久,一鼓作氣,必能勢如破竹?!?/br> 柴紹也認同妻子的看法,他搖頭感慨道:“劼利也是老了,雄風不在了。若他親自領兵,糾結大軍與我軍在邊境對峙,大將軍的謀劃或許便會落空?!?/br> 但是他卻只是自己龜縮在云中城,僅僅派了一些小嘍啰南下來打草谷,似乎還認為這不過是一些尋常的小戰役罷了。 平陽長公主微微一笑:“他老了,而且沉浸在往日的威風之中,覺得突厥還是之前的突厥,大唐還是之前的大唐。挺好,就讓沉浸在往日的美夢之中吧?!?/br> 兩人默契的沒有提,這其中還有李靖在幾年前就在劼利身邊安插了大量的細作和暗哨的功勞。 柴紹與平陽走到帳外,軍營中十分的平靜。 柴紹覺得奇怪,問自己的親兵:“怎地,人都跑哪兒去了?” 那親兵笑著回答:“他們都去醫帳那邊了,今日大夫們在醫帳開展義診,不管是新兵老兵都可以去,大家全都早早的過去排隊了呢?!?/br> 柴紹失笑,轉頭對平陽道:“有了這些隨軍大夫之后,的確是士氣高漲。還是公主有遠見吶?!?/br> 不僅是后方營地似乎氛圍平和了許多,而且前線沖鋒的士氣都要為之一新。 平陽卻覺得這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能夠最大的限度保障自己的性命,那當然便可以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立功。沒有誰會真正的不惜命?!?/br> 柴紹點頭贊同:“其實道理誰都懂得,只不過以往的確是沒有那么多的大夫。之前的太醫寺改制的確是一著妙棋?!?/br> 他回朝后一定要上奏章大肆贊揚一番。 要知道,就因為平陽在此,而她與太醫寺向來交好,所以來他們這一路軍中的醫護會更多一些,尤其是護士大多是女性,基本都在這兒了。這也就導致了其他幾路軍的將領們對此頗為羨慕嫉妒,大喊不服,但因為太醫寺這次本就是自愿行為,所以不服也不用。于是,一些相熟的將領還特意寫了信過來酸他。 他們越酸,柴紹就越覺得高興。 “找一隊人過去幫大夫們維持秩序。讓那群丘八們記好了,不得鬧出事來!”柴紹嚴厲吩咐道。 平陽長公主又交代:“還有,讓他們管好自己的手腳、眼睛和嘴巴,不得去驚擾女大夫們!否則,軍法處置!” 親兵應下,然后又笑道:“公主和將軍請放心,大家都清楚,絕不會做出這等事情。要有誰露出賊膽,不說軍法處置,恐怕大家伙兒就把他給生撕了?!?/br> 以前的隨軍大夫只給將領們看診,甚至不夠級別的將領可能都還分不到?,F在的隨軍大夫不僅是太醫寺出來的,而且還給所有士兵們看診,甚至還義診,任誰都知道要用什么態度來對待他們。 醫帳外,人山人海,但難得的是真的沒有出現推搡的情況,最多就是有些吵鬧,即便有人插隊也都被周圍維持秩序的人給攔了回去。 而且維持秩序的還都是老兵,以及身上有品級的一些校官。 “懂不懂規矩?別插隊!再讓老子看到你們插隊,直接取消今天的排隊資格!人家大夫們辛辛苦苦為咱們看診,你還在這兒惹事,要不要臉?鬧不鬧心?” 這樣一頓罵,場上的秩序立刻變得井井有條起來。 彭老七就是幫忙維持秩序的老兵之一。 那日,他本來以為自己中箭后很快就要死了,沒想到卻被太醫寺來的醫學們給救活了。不僅如此,還在醫帳中接受了兩天隨軍護士們的照料。 清創、換藥、煎藥……雖然過程很痛苦,因為忙碌,大夫們的態度也稱不上和藹,但彭老七卻能切切實實的感覺到他們是真正的想要自己活下去。 一段時間后,他中箭的地方已經全部愈合了,只余下一道可怕的疤痕。而他彭老七,又變成了生龍活虎的漢子,甚至之前的戰功也足以讓他拿到一筆不薄的犒賞。 彭老七對大夫們的感激無以言表,便也只能用維持秩序這樣的方法來答謝。 這場義診大部分的醫學生們都參加了。他們在太醫院的兩年,每年都要隨著老師去長安附近的州縣開啟義診,對這一套流程早就已經熟悉。 關鍵是,這樣大量的累積經驗,真的對于學習很有用!所以在劉若賢提議現在并無戰事,與其閑著不如開展一場義診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舉手贊成了。 就這樣,三天的義診下來,每個人又都見識到了許多奇奇怪怪的脈象和病癥。 晚上回到軍帳之中,勤奮的學生還會將這些醫案都詳細的記載下來,打算等回到長安后就其中一些不解的地方再詢問老師。 劉若賢就是如此,她趴在小小的藥箱上奮筆疾書。軍中的條件可不比長安,私人的營帳里并沒有桌子,只能這樣做。 阿軟與她一個營帳,一直用手撐著臉頰在看她干活??淳昧?,阿軟忽然也生出一個念頭。 她是不是也能把自己的工作記錄下來,然后寫點什么呢? 劉若賢極為贊同:“當然可以!我覺得護理還是很重要的,不然太醫寺也不會在這兩年擴招這么多的護理學生了。而且比起我們,你們護理學的教材和資料才少,所以這其實是個機會?!?/br> 她和徐清麥相處許久,在思考問題的方式上已經與自家老師很趨同了,給阿軟出主意道: “你可以記錄一下護理在戰場上的應用,這里面遇到了什么難題,然后發揮出了什么作用……嗯,最好是有數據支持。老師說最嚴謹的就是數據……” 阿軟有些不自信,撓了撓頭:“我真的可以嗎?” 幾年前,她還不過是一個大字不識的丫鬟罷了。 劉若賢鼓勵她:“反正你記下來就是,沒寫好也沒關系,到時候偷偷拿給老師看,她又不會笑話你?!?/br> “那倒是。娘子最好了?!卑④泴π烨妍溣兄鵁o限的信任。 她重重地點點頭:“那我現在就寫?!?/br> 劉若賢輕嘆一聲,又惦記起了徐清麥:“哎,也不知道老師現在怎么樣了?師公有沒有找到她?” 云中城。 被她們掛念著的徐清麥也在給人看病。 但并不是符離,而是劼利可汗的心腹大將康蘇密。 第214章 康蘇密是劼利的心腹,也是突厥大將,他所在的部落是突厥的大部落,手下的騎兵數量眾多,在整個突厥排得上前五。 他近日感到不適,聞得從長安“請”來的太醫就在云中城,便向劼利可汗求了,想讓徐清麥給自己看診。 徐清麥本來有點不是很愿意,誰知道這些突厥大將們是什么樣子?這可不是在長安,自己還是須得更為小心謹慎才好。不過,劼利可汗過來的使者,人在屋檐下卻不得不低頭。好在蕭皇后說康蘇密此人還算是比較正派,徐清麥這才放心前去。 結果,康蘇密的病倒是讓她覺得還挺有意思。 “阿嚏——!”這已經是康蘇密在短短的一刻鐘里打的第五個噴嚏了。 他原本是個虬髯大漢,但此刻的形象看上去卻有些可憐。眼睛紅紅的,鼻頭也紅紅的,整個人萎靡不振,在頸側還有著一大片的紅疹。 “讓太醫見笑了?!笨堤K密有些不好意思,“可這幾日也不知怎的,就覺得哪兒哪兒都不舒服。尤其是晚上,睡下去后便鼻塞,有時候還喘不上氣來?!?/br> 說完后他又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然后又打了個噴嚏。 徐清麥:“……將軍這癥狀恐怕也不單單是這幾天起的吧?” 這癥狀她可太熟悉了。 康蘇密聞言,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徐太醫你還真說對了,我這癥狀卻是持續多年了。每到六到七月的時候,便會有好一段時間這樣,但只要那幾天一過,就神奇的自己好了?!?/br> 七八月簡直就是他的受難日,嚴重的時候打噴嚏、身上癢、眼睛癢、呼吸難受、頭昏昏沉沉的……康蘇密看過薩滿,去大唐找過大夫,還看過波斯那邊的醫生,但沒一個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次也不知怎的,忽然又犯了!”康蘇密咬牙切齒,顯然對自己的這病痛恨不已。 徐清麥笑著搖了搖頭:“將軍這病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br> 不過就是過敏罷了。 后世之時,每到七八月,換算成農歷就是五六月,各種蒿草艾草等花粉爆發之時,內蒙古和西北一帶便會流行季節性和地域性的過敏,醫院的變態科皮膚科和耳鼻喉科等各種相關科室擠滿了人。 而大唐其實也有不少過敏的病癥。在長安時,富人們愛好香薰,室內、衣物等等都要用香料來熏染,香香的才好意思出門。一到秋冬季節,室內不通風的時候,便會有不少鼻炎過敏者陷入到痛苦之中。 悲田院就曾接待過不少。 說大也不大,指的是既然康蘇密都是老癥狀了應該就暫時不會出現嚴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說小也不小是因為過敏很折磨人,拖到后面也極有可能變成哮喘。 聽了她的解釋,康蘇密恍然大悟:“五六月……五六月的草原確實是各種花都開了?!?/br> 那時候也是草原最美的時候。 可誰能知道,這樣的美景帶給他的卻是痛苦呢? “將軍可去檢查一下這幾日的吃食,或許正是因為你對其中的一種或多種植物過敏,才會又出現現在這樣的癥狀?!毙烨妍湹?,“我給您開一個療程的湯方,看看能不能控制吧?!?/br> 只要脫離了過敏原,病癥本來就很快會緩解。不過要斷根的話就很難了。 她說得很坦率:“除非您遠離過敏原,否則是斷不了的。藥和湯方也都只能緩解一下癥狀而已?!?/br> 康蘇密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指望他的免疫系統再來一次發育和加強。 康蘇密聽了后倒也沒為難她,謝過幾句之后便讓親兵送她回云中王宮:“若是日后再有何不適,恐怕要讓徐太醫再跑一趟了。哎,徐太醫這樣的人才,就應該待在突厥才對!” 突厥,苦神醫久矣! 徐清麥一愣,笑著搖搖頭:“我家在長安,恐怕是不能在此久待了?!?/br> 康蘇密眼睛瞇起,卻也沒說什么,笑呵呵的將她送出了帳外。 倒是徐清麥,快要出帳篷的時候卻又鬼使神差地回過頭來說了一句:“將軍如果想要徹底將此病斷根的話,遠離草原會是個不錯的選擇?!?/br> 這下輪到康蘇密一愣了。 徐清麥朝他拱了拱手,掀起帳篷告辭了。 會有王宮的衛兵護送著她回去,為了避免她半路逃跑,義成公主給她安排的是馬車。徐清麥端坐在馬車里,聽著云中城街道上傳來的各種叫賣聲。 這邊的城市規劃并不是里坊制,倒是和后世那種分散形的規劃有些相像,居住和商業是混雜在一起的。而且因為小,王宮周圍也有著許多的商販。 徐清麥就聽到有人喊: “賣燒餅嘞!長安最受歡迎的梅干菜酥餅!” “兩文錢一個的梅干菜酥餅,又酥又香,絕對好吃!” 她心中一動,梅干菜酥餅? 這玩意兒還是周自衡折騰出來的呢。有陣時間她瘋狂愛吃,于是周自衡有事沒事就烤一爐,后來流傳出去了,短短幾個月時間就風靡了整個長安。如今兩年過去,依然熱度不減。 誰想到,它竟然賣到云中城來了? 徐清麥掀開簾子,對馬車旁的護衛道:“我想吃那梅干菜酥餅,去給我買幾個過來。算了……停車,我自己下去買?!?/br> 她想要下來走動走動。 護衛們交換了個眼色,停了馬車讓徐清麥下來。她在名義上可是貴客,可賀敦交代了,要提防她逃跑但是不能薄待了她。 徐清麥要了五個梅干菜酥餅。 一邊給錢一邊好奇地問:“你們是從長安過來的?” 小販憨厚地笑了笑:“不是,我們從靈州過來的,來突厥兩年了,討生活嘛?!?/br> 徐清麥:“也是不容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