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
她的兩個兒子柴哲威和柴令武都在一旁看著,柴令武開心道:“阿娘過不了多久應該就可以騎馬射箭了?!?/br> 平陽挑起眉來:“阿娘努力一下,半年內必能做到?!?/br> 柴哲威也道:“那到時兒子要和阿娘比一下,看看到底誰騎得更快。這次我肯定能超過阿娘?!?/br> 平陽剛想說什么,卻看到自己的丈夫霍國公柴紹從外面進來,他身上還穿著上朝時的官服,顯然回來后并沒有更衣就匆匆來到了這里,而且面色凝重。 “發生了何事?”她好奇問道,隨即也提起心來,“可是痘瘡疫病又有了什么的新的變故?” 最近長安城中的大事也就只有它了。 卻沒想到柴紹搖了搖頭,對著自己兩個兒子使了一個眼色,倆小子很識時務的立刻告退了。 “義安王李孝常聯合宿衛意圖趁著長安城應對時疫,慌亂之際謀反!”柴紹低聲道,“已經被拿下了!” 平陽差點沒跌坐在地上,柴紹緊急托了她一把,她緊緊抓住柴紹的手臂:“此事為真?” “自然是真。義安王已經被拿下,他的同伙還有右武衛將軍劉德裕、統軍元弘善和監門將軍長孫安業!”柴紹道,“如今,想必也都捉拿歸案了?!?/br> 似乎是為了應和他所說,外面的街道上傳來了隱隱的聲響,腳步聲、喧鬧聲…… 柴紹:“放心,我回來之際,已經吩咐人守好了大門?!?/br> 平陽:“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此事與咱們無關。對了,你細與我講講?!?/br> 柴紹扶著她在床榻邊坐下,這才緩緩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她說來。 …… “所以是陛下因為要防時疫搬到了禁苑那邊住,義安王覺得那邊守衛空虛,所以便想要趁機作亂?”徐清麥聽了之后都無語了。 這都什么時候了?天花唉!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四十的烈性傳染病,結果竟然還挑這種時候謀反? 真是能給她找事! 悲田院這段時間如海上孤島,門一關,便成了一個獨立的世界。義安王謀反之事一夜之間傳遍長安,但到了第二日的下午才傳到悲田院。 聽到李孝常等人都被關進了天牢,很快便會執行死刑,徐清麥才覺得心口的氣順了那么一點點——如果因為他們作亂,導致疫情擴散,那即使是死刑都抵消不了他的罪責! 而且好不容易各項政策和舉措都制定下來了,并且開始執行了,若是換上一任新帝王,誰知道會起什么變故?所以,徐清麥希望李世民能夠如歷史上一般,長長久久地坐在那張御椅上。 她在悲田院里面,遠離朝廷政治紛爭,因此并不知道這里面所蘊含的詭譎陰謀——平陽長公主在聽了柴紹的訴說之后直覺地認為這里面沒那么簡單。 李孝常為什么要造反?真的只是因為覺得自己也姓李也可以當皇帝? 她從中看到了自己那位深居太極宮的父皇的影子。李孝常是她的族叔,素來與父皇交好。 果不其然,沒過兩日,李世民便以太上皇身體欠佳,擔心其染上時疫為由,宣布太極宮禁嚴,里面的人不準出來,外面的人也不準入內。 李淵,被他軟禁了。 第170章 這個消息在朝廷百官之中掀起了極大的風浪,但是卻沒有人敢質疑。聰明人都能想到這必然是和李孝常謀反有點關系的,誰會去在這個節骨眼上觸霉頭? 哦,還是有的。 一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宋國公蕭瑀就在朝堂上力諫,認為此舉不妥,又與陳叔達在御前爭吵起來,然后轉頭就被李世民以御前失儀為由罷了相位。蕭瑀氣沖沖的回家了。 有了他的前車之鑒,朝臣們更閉口不語了。 到了第三日,卻有一個人進了宮,然后走進了被禁嚴的太極宮,那就是平陽長公主。 也不知道平陽對李淵說了什么,總之,沒過多久,李淵便給東宮送去信,表示既然新皇已經登基,自己也已退位,那不如自己搬去別的宮殿,這皇帝所住的太極宮便讓給新皇住吧。 李世民聽了這個傳信之后,坐在麗正殿上久久不語,怔立了許久。 “陛下……”長孫皇后憂心的尋來。 李世民啞然一笑,說不出來的苦澀,對長孫道:“一年了,他總算是認可了。但我的心中,卻并不如想象中的歡喜?!?/br> 他們父子之間摻雜了太多,如果沒有李孝常這一出謀反,或許李淵還會繼續安之若素地住著他的太極宮??蓡栴}是,因為謀反失敗而換來的認可,是不是也太可悲了些? 長孫半晌沒說話。謀反的人里面有她的一位異母兄長,長孫安業。她出于自己的私心,替自己這位關系一直不睦的兄長求了一次請,李世民已然答應她會免去長孫安業的死罪。 “臣妾在這件事情上似乎并沒有什么立場……”她開口道,語氣有點晦澀。 李世民牽過她的手,安慰道:“觀音婢何故如此說?我知道你的難處,你與無忌和此事完全沒有任何瓜葛,千萬不要讓自己背上無謂的負累?!?/br> 長孫皇后被他的話說得眼淚涔涔,好一會兒才止住。 如果不是為了長孫家,不是為了承乾,長孫安業被打成謀逆死了也就死了,她看都不會多看一眼……但現在,她這口氣只能這樣忍下去。 “陛下,臣妾想說的是,”長孫皇后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柔聲道,“這件事情也未必真和太上皇有關。許多人也無非是扯著虎皮做大旗罷了。太上皇如今既然已經退了一步,那您不如也去服個軟……” 李世民沒有回答。 不過他心里也明白,長孫皇后說的才是對的。對于他們這對天家父子來說,維持表面上的和諧與親情對于現下來說,已經是很不錯的結局了。 在平陽府上,還不知道李世民會作何選擇的柴紹也在望著平陽嘆氣: “照我說,這些事情你就不應該去插手?!?/br> 平陽輕哼一聲:“我既然活過來了,就不會對這些事情視而不見。再說了,我就不懂他老人家在這兒折騰個什么勁兒,愿賭服輸,既然輸了那就要承擔起后果?!?/br> 而且她覺得二弟登基這一年來做得有模有樣,比父皇在位時要好多了。當然了,這句話留在自己心里就好,沒必要說出來。 “輕聲些!”柴紹苦笑著扶額:“這話也就只有你能說說了?!?/br> 平陽挑起眉:“倒不是我恃寵而驕,而是道理就是這么個道理,只不過他身邊的人也有些看不清形勢罷了?!?/br> 盡管李淵暴跳如雷,說這事兒真不是他唆使的,但平陽當時也挑明和他說了:“但凡您一日住在這太極宮,就有人心里蠢蠢欲動,借著您的名義來挑事,也挑撥您和二弟之間的感情。您就趕緊搬出來吧,對您有好處,也對天下有好處?!?/br> 她又加上一句:“母親的在天之靈若是見到了,恐怕也會覺得安慰許多的?!?/br> 現在敢在李淵面前說這些的可不多了,他的嫡親子女就這么幾個,該死的都死了,剩下的那些庶子庶女們可沒膽來說這個。而追隨他的那些老臣們,裴寂告老回鄉了,封德彝死了,蕭瑀也被罷相了。 “您要生氣就生氣吧,”平陽在他面前跪了下來:“女兒是為了您好,也為了這天下社稷好?!?/br> 李淵看著她,又看了看太極宮外的夕陽,也只余嘆息了。 從回憶里醒過來,平陽對柴紹道:“你放心吧,以我對二弟的了解,既然父親主動給了他臺階,他會下來的?!?/br> 如她所言,很快,李淵就搬到了大安宮去居住,在遷居之前,李世民去見了他一面,據說父子倆盡釋前嫌,整個搬遷的過程無比的順暢,沒出任何的問題。 而東宮已經開始在收拾物件,準備入駐太極宮。當然最終的搬遷日期還需禮部和欽天監選個黃道吉日才行。 這場被掩飾在時疫之下的宮廷變動最終并未傳出皇城的范圍,大部分的老百姓們在聽了之后都會感嘆于太上皇和如今陛下之間的“父子情深”。一個因為時刻關心疫情下老父親身體健康的兒子,一個自愿退居宮室偏殿,將皇權正統歸于兒子的父親,真是讓人感動。 但比起這些來,老百姓們顯然還是更關注痘瘡和悲田院的消息。 這幾天里,每天都會有新的人被送進去,每天也都有新的家屬被通知去簽署死亡通知書,長安城中一夜之間多了十幾家門口掛著縞素的人家。 好消息是,在忽然經歷了一個感染的高峰期之后,天花病毒似乎也覺得累了,連接兩日,都沒有新的感染者被送入到悲田院。院內住著的患者停留在五十七的這個數字,不再向上增長。 “這是好事,”徐清麥笑道,“說明咱們的隔離政策起效果了。只要沒有新增,就是勝利?!?/br> 參與到會議的人臉上都露出了欣慰和放松的笑容。 徐清麥看了看大家,一個個都帶著疲憊,顯而易見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也將他們折騰得不清。 “再堅持兩天,很快就可以休息了?!毙烨妍湴参康?。 就在大家一片歡欣鼓舞的時候,忽然有人匆匆闖了進來,一臉焦急:“徐太醫,大事不好了!沈……沈郎君他們在永和坊被人抓傷了!” “沈永安?”徐清麥倏地站了起來,厲聲道:“被什么人抓傷?普通人還是隔離者?” “是被隔離起來的疑似患者!本來今天就要往咱們院里轉的!” 徐清麥已經往外走了:“那沈永安現在何在?” “已經都回來了,正在門診診室那邊?!?/br> 徐清麥帶著幾位醫師匆匆去了門診,發現沈永安和另外一位醫工正坐在那兒,看到她們過來后立刻伸出手,示意他們停下來。 沈永安苦笑道:“別湊過來,徐太醫,我可能要兇多吉少了……” 徐清麥:“……說什么傻話!” 她看向沈永安和那醫工手上的傷口,卻不淺,明顯是見了血的,也涂了碘伏。一問才知道,原來今日沈永安原本是要帶人去永和坊的隔離區給那邊的患者做檢查,那邊是當時西域客商們會館所在的地方,也是重點隔離區之一。 按照規定,十二天已到,如果沒有出現任何癥狀的那就可以自行離開,而如果出現了癥狀的則被劃分為疑似病患,就需要送到悲田院中進行診治。 沈永安在給一位疑似病患進行看診的時候,卻遭到他的忽然攻擊,用一把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的小剪子對著劃了幾剪子,然后還咬了幾口,胳膊上見血了。 徐清麥在聽到其實傷口是被咬的時候已經面沉如水。 “他為何要如此?”跟過來的金吾衛楊中郎將擰眉道。 跟隨著沈永安去那邊的金吾衛苦笑:“審了,說是那會館老板說晦氣,嚷了幾遍若是解除隔離了便要辭掉他們的工,因此心生不滿。便覺得這都是太醫院害的?!?/br> “……簡直荒唐!”跟在徐清麥身后的醫師勃然大怒,“他不去找那隊西域商人的麻煩,不去找會館老板的麻煩,卻找我們醫工的麻煩!莫非是覺得太醫院好欺負不成?” 徐清麥閉上眼睛,深呼吸幾次這才壓下了心中的憤怒,冷靜對楊中郎將道:“待到時疫結束,那人若是能扛過痘瘡,我會再將他交到大理寺去,讓他負上他該負的責任?!?/br> 她會上疏要求朝廷從嚴從重處罰此人,為沈永安討回一個公道。 “正好太醫監的院子空出來了?!毙烨妍湝芈晫ι蛴腊驳?,“你們就先住進去吧,待會兒我會請孫道長來為你們把脈。放心,不會有事的?!?/br> 沈永安點了點頭。 “至于那個人,”徐清麥冷冷對護士長道,“給他安排一個單人間,我覺得他有暴力傾向,為了避免他傷害其他的醫護,用鏈子捆起來吧?!?/br> 她不會讓他在悲田院好過的,但還是會竭力去救他,讓他活著看到自己該受的懲罰,也讓天下人明白,醫鬧在大唐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護士長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領命而去。 處置完這一切,徐清麥又與與醫師去看了另外那些還在住院的患者。 第一件事就是送別那些可以出院的患者和隔離者。他們是最早被關著的那一批,比如錢瀏陽和李百藥等人,今天正好時第十二天,幸運的是他們都沒有被傳染,安然地度過了隔離期。 “恭喜,可以出院了?!毙烨妍湆畎偎幍?。 李百藥連忙拱手,眼里滿是感激:“是在下要多謝徐太醫和各位醫護?!?/br> 他一開始愿意被關在悲田院是因為自己道德要求比較高,不愿意給人帶去疫病和任何困擾,但說實話心里是極為不自在的,還有些不爽。但真正住下來之后,卻不得不感慨,比起自己來,這些在悲田院里工作著的醫護們才是最累的。 他們需要不停地接觸這些患者,處理一切事務,甚至包括患者的一些排泄物,忙上忙下。他就曾親眼所見一位才十幾歲的護士小娘子,困了的時候只能直接靠在門板上打個盹,然后就被叫走。還見過兩位醫學生,在外面的院子里邊消毒邊哭,因為害怕也因為累,但即便如此,也依然完成了手里的工作。 所以,李百藥到了最后已經不抵觸自己不能出門了,他甚至還會在醫護上門來查房以及照顧時,聊一些詼諧的故事和段子逗她們開心。如今,李百藥已經成為了整個悲田院最受大家歡迎的患者。 在他要走的時候,很多醫護都來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