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李世民漠然的想:“既如此,那不妨早早的回去養老吧?!?/br> 長孫皇后正色道:“陛下,您是知道臣妾的。臣妾并不欲參與朝政之事,但徐太醫一事卻不僅僅關系朝政,也與宮城內,不,是天下女子之健康、子嗣之健康有關,所以,臣妾是站在她這一邊的?!?/br> 長孫皇后經歷了昨晚的大搶救,親眼見到了徐清麥是如何將已經被穩婆與其他太醫下了死亡通知的楊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給救活的。雖然那孩子似乎比正常的嬰兒要病弱一些,但畢竟她們活下來了! 這讓長孫皇后不禁想到了更多。 如果這項醫術能夠推廣到民間,那是不是會有更多的女人受益? 身為皇后,母儀天下。長孫氏雖然因為一些不可言說的原因選擇不參與任何朝政,但是這并不代表著她的眼界就只停留在皇宮的一畝三分地上。 長孫皇后鄭重的向自己的夫君,也是大唐的皇帝陛下拜下: “陛下,臣妾以皇后的身份向您請求,寬恕徐太醫的一時不敬,讓她留在太醫院內。這將是造福大唐子民千秋百代的大事!” “觀音婢,你起來?!崩钍烂穸囊馑?,他頷首:“你放心,朕知道?!?/br> 與此同時,在太醫院內,正蔓延著一股緊張而壓抑的氛圍。 自從巢太醫令從朝堂回來后,便將錢瀏陽、徐英兩位太醫丞叫到了自己的廨舍內,大門緊閉。朝會上發生的事情和一些言語很快傳了出來,所有的太醫博士、助教們都戰戰兢兢,走路屏聲靜氣,生怕惹來注視。 嚴雪文和姚明鏡為徐清麥感到擔憂,同時又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意味。 太醫令的廨舍內。 太醫令巢明冷冷的看向太醫丞徐英:“我知道是你將那幅畫從我這兒拿走的?!?/br> 那幅劉神威所畫的《丙戌年六月初五于江寧仵作房觀解剖》原本是孫思邈寄給了錢瀏陽,而后來錢瀏陽將幾幅解剖內臟圖示以及這幅畫一起拿到了太醫院內,供一些太醫博士們學習討論。 那幾幅圖示一直都是公開的,但這幅畫卻被自己鎖在了庫房里。 而庫房的鑰匙,只有他們三個才有。 錢瀏陽氣憤極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覺得很愧疚,他不應該把這些東西帶到太醫院里來的。錢瀏陽覺得是自己害了徐清麥。而且,徐英在徐清麥進入太醫院之后,雖然表現得不怎么熱情,卻也沒有怎么去找她麻煩。 他還以為徐英已經接受了徐清麥。 徐英看著兩人,眼中有些惆悵。他低垂下眼,待到抬起來時,這種情緒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只余下譏諷: “巢明,你問我為什么?你心里難道不是清楚得很嗎?” 巢明氣極反笑:“你的意思是,還是我逼你這樣做的,是嗎?” “當然是你逼我這樣做的?!毙煊⑻痤^,“你之前想著太醫院改制,問過我們的意見嗎?沒有!你一意孤行,根本不管我們心中是怎么想的。既然如此,那大家不如各走各路?!?/br> 巢明:“我不問你們的意見是因為你們短視!你們根本看不清楚,大勢已經不在你們這邊了!我若是真問你們意見,恐怕這里面能達成共識的就沒幾條,可天底下的形勢并不會因為你不答應就也停下來!” 螳臂當車,是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 徐英的臉上有些猙獰:“當然不答應!巢明,你別忘記了我等的出身!你,出身于高陽巢氏,而我,出身于東海徐氏!我們是士族!太醫院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的地位,你卻讓我們去給一群平頭百姓們醫治?而且還要將家傳絕學教授給一群出身寒門甚至是庶民的學生? “你甚至讓我們去學那低等的屠夫刳剝之術!將那徐四娘捧到了天上!” “你是瘋了嗎?!” “你的舉動將會讓我們醫者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與販夫走卒、屠夫工匠為伍,成為整個杏林的罪人!” 巢明面色不改,最終淡淡道:“這就是你心中真正所想?” 徐英也冷靜了下來,恢復成了之前那幅端方的樣子。他撫了撫自己的衣裳下擺,冷哼一聲:“這就是我心中所想。道不同不相為謀,事到如今,便看結果如何吧。 “如果我贏了,你走。如果你贏了,我走。 “就這么簡單?!?/br>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錢瀏陽氣到跳腳:“我竟未發現他是如此短視愚蠢之人!抱著自己會的一點點東西卻當成珠寶一般,固步自封,何其可笑!” 巢明疲憊的揮揮手:“隨他去吧。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多說也無益?!?/br> 就如徐英自己說的,現在只看朝堂那邊爭論的結果了。 錢瀏陽不甘心的問:“那咱們就只能這樣等著嗎?” “只能等著?!背裁鞯?,“現在的事態,已經不是咱們能說了算能插手的了。放心,耐心的等著吧?!?/br> 只是巢明沒有想到,這場辯論足足持續了有好幾天。 甚至它開始脫離了原本的議題,變成了“是否要恢復徹頭徹尾的古禮還是要讓禮制與時俱進”。大臣們分為了兩派,紛紛輸出自己的觀點。 朝堂上唇槍舌劍,偶爾甚至還呈現出了劍拔弩張的氛圍,連李世民都不得不下場做起了和事佬。 好在,那種徹底的“復古派”終歸是少數,即便是如孔穎達這樣的孔氏子弟也都認為,禮制還是需要適應現如今的社會。 在這一點上,大家終于達成了共識。 他們終于能把視線再轉回最初。 “說了那么多,”由于已經結束了和突厥的戰事,從邊鎮被調回來然后擔任了刑部尚書的李靖提出了自己的問題,一方面也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徐太醫的醫術是否的確是不可替代的?她所聲稱的解剖學以及由此而衍生出來的外科術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我想,這應該算是問題的關鍵之一?!?/br> 周自衡看著李靖那雙歷經了滄桑的睿智的眼睛,在心中暗自叫好,不愧是大唐的軍神!正中核心。 這個問題如果他沒有提出來的話,自己便要安排人提出來了。 而現在,周自衡只需要站在這里聽著大家對徐清麥的贊美。 徐清麥謙虛道:“此事,我卻不好自吹自擂?!?/br> 李世民道:“要想知道這個問題很簡單,問一下太醫院的人即可,朕相信他們會做出公正的評價?!?/br> 太醫令巢明:“徐太醫的醫術有別于當今杏林中任何一種,但其出類拔萃之處的確讓人無法忽視。她曾經所動過的手術,實際上并不是新冒出來的病癥,這些病癥在之前都是存在的,只是我們拿它們沒辦法而已?!?/br> 太醫丞錢瀏陽:“如果不采用徐太醫的手術治療,以往只能選擇用湯藥。十活二三。但是采用了徐太醫的方法,十活七八?!?/br> 他的這個說法形象的讓朝臣們看到了差別。 有人輕聲的驚呼起來:“居然提高了那么多!” 錢瀏陽繼續道:“除此之外,解剖學的知識對我等的醫術精益也是有用處的。明白了身體內臟的運轉,氣血的運轉,才能明白疾病的生成,以及如何讓它消亡?!?/br> 另一外太醫丞徐英雖然不像巢明和錢瀏陽這樣為徐清麥說話,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徐清麥的醫術不行,只能含糊的說徐清麥的醫術不雅,如同屠夫一般。 朝臣們卻不愿意聽到他這樣的說辭,畢竟他們將自己代入到的是患者的身份。身為患者,可不管醫生的舉動高不高雅,能治好病就行。 于是,徐英很快便被晾一邊了。 這時候,從后宮卻過來了一位尚宮局的女官,她給前朝帶來了長孫皇后的話。 長孫無忌挑高了眉頭,他這個meimei,可是早說過自己不會干涉朝政的。 那女官畢恭畢敬的道:“皇后讓我告知諸公,前幾日發生在后宮的一樁事,想必能為諸公做出決斷提供一些小小的參考?!?/br> 有知道內情的幾位看向皇帝陛下,李世民的神色如常,顯然是早就知悉了皇后所為。 女官將楊妃難產一事向朝堂中的人娓娓道來,最后說道:“皇后托我對諸公轉達,徐太醫不僅保全了皇嗣,有功于社稷。此外,她的醫術對于大唐百姓們來說,能讓更多的人免于經受生產時一尸兩命、妻離子散的痛苦。還能給大唐帶來更多的健康的嬰兒。還請諸公好好考慮?!?/br> 朝臣們面面相覷,總算知道為什么這一次連長孫皇后也忍不住站了出來。 那可是明晃晃的人口??! 大家早就有了共識,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人口! 難產帶走的不僅僅是還未出生的嬰兒,往往連母親的命都會一并被帶走,這便是妥妥的減員。 而且,誰家中沒有女眷?就算是沒有女兒,也有兒媳吧?誰敢保證自家的女眷到時候不會遇上難產,不會有要求人的時候? 提出這個問題的李靖頷首道:“如此看來,徐太醫的醫術的確無可替代。那么,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如果解剖算是違背禮教的話,那接受手術是否也算是違背禮教?” 周自衡簡直要笑出來。李靖簡直就是神助攻! 而且這些問題由他提出來簡直找不到可供對方攻訐的點——他剛回,與徐清麥還不熟呢!絕不是因為關系好而偏袒她。 他決定等過段時間風波平息后,便給李靖府上送上幾壇烈酒,再送上幾罐自己制的辣椒醬。聽聞,這位李尚書口味頗重。 朝臣們沉默了一瞬。 對啊,如果要抱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觀念,那是不是連做手術都算是不孝?那自己病重了,只有手術才能救治的時候,是不是也只能苦苦掙扎著等死? 周自衡立刻站了出來,道:“陛下,諸公,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禮法,原本是提醒人們自己的生命來自于父母,要珍惜它重視它好好對待它,但絕不是因此而給孩子套上一層枷鎖! “試問,如果一個孩子受了重傷,只有手術才能救得了。但他卻因為顧忌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禮教,而選擇了不治,最終死亡。這個消息若是傳到了他的父母耳中,父母難道不會因此而痛不欲生嗎? “難道這就是我們想要的孝嗎?是圣賢想要的孝順嗎?!” “不是!” 魏徵輕輕的咳了一聲,提醒他注意情緒。 他也道:“臣贊同周補闕所言。百善孝為先,這是自然之理。但孝順,絕不應該愚孝!慈孝悌愛,父母以慈育兒,兒女以孝養親。身為父母,懷抱著慈愛之心,絕不會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病痛折磨,更不會愿意看到孩子因為孝順之名而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br> 裴寂道:“狡辯之詞。難不成任何一個大夫對你的兒子說要給他開顱,你要是不同意,那便是不慈了嗎?如此一來,豈不是亂了套!”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殿外傳來一個柔和而不失威嚴的聲音: “這么說,裴司空認為,父皇不應該同意本宮的開顱之術?” 與此同時,響起的是內侍的聲音: “平陽長公主進諫!” 平陽長公主推著輪椅的身影出現在了大殿門口,柴紹在后面推著輪椅。她背對著陽光,看不清楚面容,只是投了長長的陰影于殿上,讓每一個人都無法忽視。 李世民倏地站了起來:“三姐!” 第122章 平陽長公主已經一年多沒有出現在大家的視野里了。 曾經,她是那么的耀眼奪目。 建立娘子軍、甚至和她的幾位兄弟一般擁有了自己的幕府,然后參與了長安之戰。她喜穿紅衣,騎著一匹黑色的高頭駿馬,用的是長槍。在戰場上時,如同火焰一般恣意熱烈。 后來,這道火焰是怎么逐漸在大家的印象中慢慢黯淡下去的呢? 應該是大唐建立后,她成為了公主。 公主是不需要領兵的,天下戰事,自有兒郎們來應對。身為大唐尊貴的公主,何需在戰場上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