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這邊遠離長安,大家對此倒是沒有什么太多的感覺,也體會不到之前那種詭譎緊繃的氛圍,時常在酒坊和食肆里還能聽到各種津津樂道的討論。 “這皇位定下來了,好??!以后就安穩了,也不用擔心打仗了?!?/br> “可不是?而且秦王不是挺好的嘛,皇上之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還沒說完就迅速的被同伴給捂住了嘴。 至于其他的不能堂而皇之聊的,大家還是不敢太放肆,只能偷偷摸摸的私下里議論。無外乎是皇帝立嫡長子沒有錯,然后秦王對自己兄弟也實在太狠云云。 不過,李世民在群眾中還是打下了一片基礎的,雖然引起了一些非議,但大部分的老百姓們都覺得他被封為太子也挺好。有人更是信誓旦旦的道,那幾日太白經天,恐怕就是老天爺想要將皇位交給秦王的預兆。 “那太子什么時候登基……”后半句又被人給捂住了。 他的同伴跳腳道:“你不要命了?皇上還活著呢!” “哦,哦,也是?!?/br> 總之,玄武門之變在民間并沒有引起什么軒然大波,除了幾個酸儒書生之外,在江南一帶至今還沒有聽到太多指責李世民得位不正、不孝不悌的言論。 反倒是在官場上,引起的風波可比民間大多了。 比如潤州屯,屯副朱十安和主簿程琰就告假了。 趙卓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長笑道:“活該!想必他如今正如一只鵪鶉一般,躲在被窩里瑟瑟發抖?!?/br> 周自衡知道,朱十安是齊王的人——當然,肯定不是那種心腹的關系,估計也是攀附上了齊王府的什么人。所以他才一直雄心壯志的想要干掉趙卓自己當屯監,并且認為自己很有把握。 他感嘆一聲:“這就是風水輪流轉啊?!?/br> “說得好?!壁w卓笑瞇瞇的,都想哼兩句小曲,他把視線轉向周自衡,關心的問:“你的傷勢好些了沒有?不是讓你在家里歇著嗎?” 距離東山渡那一晚已經過去快十天了。 周自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好多了,已經拆線了?,F在可以如常的活動,只要不是劇烈運動就行了。我去甲字屯是坐牛車去的,可沒騎馬?!?/br> 趙卓還是不認同的看著他:“何必如此辛勞?” “水稻快要成熟了,我得親自去看看,不然心里總是放心不下?!敝茏院獾?,“好在,今年天公作美,風調雨順,一切都很順利?!?/br> “你啊你~~~”趙卓搖了搖頭。 如果說趙卓之前與周自衡交好大部分是因為他折騰出來的那些東西可能會讓自己升職,那現在他卻是真正的把周自衡當成了自己的子侄來對待。畢竟,誰會不喜歡一個做事認真、心思真誠而且嘴巴還很會說話的后輩呢? 他對周自衡道:“如今新太子冊封,你的水稻又馬上要迎來一個好收成,還是有機會的?!?/br> 他說的是功勞一事。 周自衡含笑道:“其實我現在也不看重這個了,只要水稻能有好收成,這邊的農事變得更加興旺,就很開心了。倒是屯監,之前和你說的恐怕不一定實現得了了……” 他有些愧疚。 歷史上江東犁的發明者是誰就沒有結論,可見,其發明者也沒有受到什么嘉獎?;蛟S如今不過是回到了歷史本該有的正常軌跡上去。 “老夫無妨?!壁w卓笑起來,“有你在,今年的考評肯定是上?!?/br> 而且他現在也做出了一點樂趣,每次周自衡來匯報說屯里的糧食如何如何又長了一點的時候,趙卓的心情都很不錯。據他所知,之前疲懶著的那些掌固們,現在居然也會愿意主動跑去屯田里看一看了。整個屯里,雖不能說面目為之一新,但也還是有了一些些改變。 更關鍵的是—— “朱十安,你也有今天!”趙卓笑呵呵的又感嘆了一遍,然后決定今日要去醉賢樓喝杯酒才行。 周自衡啞然失笑。 趙卓約他一起前去,周自衡婉拒了。今日,李崇義會來家中用膳。 李崇義帶來了新的消息。 “朱十安恐怕不單單是因為齊王的原因,”他臉上浮現起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哥哥朱九齡,死了?!?/br> 周自衡和徐清麥倏地抬起頭,一臉震驚。 “死了?怎么死的?” “誰知道呢?對外說是染上了急病,然后一病不起?!崩畛缌x道,“不過,我這剛從姑蘇回來,他就死了,而且他們正支的人還來過一趟,想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br> 不過是朱家給他遞上來的投名狀而已。 “不過,他們朱家也的確是夠狠。我原本只想要將他放逐出江南,發配到不毛之地就好了。沒想到,他們竟然就這樣果斷利索的讓他去死了?!?/br> 李崇義收到消息的時候都有些驚訝。 周自衡雖然一心想要復仇,但是沒想到卻是以這樣的形式復仇。他一時之間有些感慨也有些唏噓。 徐清麥想起了死去的田翁,淡淡道:“他因為家族的蔭庇而作惡多端,最終也被自己的家族逼著去死?;蛟S,這就是報應吧?!?/br> 話雖如此,兩人還是覺得有些暗暗心驚。那些世家的錦繡之下,掩藏了多少深幽隱秘? 周自衡正色對李崇義一拱手:“要多謝小將軍為我等報仇,解決后顧之憂?!?/br> 知道有這么一條毒蛇盯著自己的作坊,真是渾身不踏實,防不勝防。如今,那些打作坊算盤的人都得在心里掂量掂量——朱家人不行,他們行不行? “謝什么,他想殺的是我!”李崇義飲了口酒,眉毛挑起來,歡暢的問:“這是你之前釀的那一批酒?” 周自衡頷首:“已經到時間了,現在的口感正好。等到時候再釀一批,窖藏幾年后拿出來,口味會更好?!?/br> “幾年后的事情我管不著,”李崇義立刻道,“但你現在這批可要勻個幾壇給我,我給我阿耶送過去,也讓他嘗嘗?!?/br> “沒問題,已經給你備好了?!敝茏院夂浪牡?,“我讓人去酒坊拉就行了?!?/br> 他釀的第一批酒,總共也就二十壇左右,自家留一點待客用,其他的都是用來走禮的。李崇義、康有德、陸存中、趙卓、楊思魯等等,都有份兒。 李崇義喝了幾口,又有些迷惘:“長安那邊定下來了,我阿耶也不回來了,接下來還不知道會不會把我給召回去?!?/br> 他那磚窯馬上就要出磚了,若是現在走,他肯定舍不得。 “你寫信去給大都督說,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他自然會懂?!敝茏院獾?。 徐清麥也點點頭:“說不定他看到你這代縣令做得如此之好,還會幫你把前面的代字給去掉?!?/br> 她頓了一下:“你在信里求求他?!?/br> 李崇義有些猶豫:“……這樣真的可以?” 他們父子之間,其實大多數時候談的都是公事。尤其是父親位高權重,平日也都是處理朝堂大事,像他當了代縣令之后,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從未向他提及過。因為覺得也沒什么好說的。 徐清麥看了看在旁邊努力吃飯的周天涯,笑道:“小將軍,你這就是一葉障目了。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向大都督寫信,自然就是私事,難不成信里還非得要討論朝堂大事人生哲學不成?” 周自衡點點頭:“如果周天涯以后遠離我們在外,我們也不過是只想知道她每天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穿暖罷了?!?/br> 他說著說著,自己心里都別扭了起來,抱起周天涯,哄著問她:“要不,你以后還是留在阿耶和娘親身邊吧?” 徐清麥翻了個白眼。 李崇義摸了摸腦袋:“……那我回去給他寫信說一下?!?/br> 他眼睛一亮:“他要是不愿意,我再給太子殿下寫封信,讓他暫時先別召我回長安了?!?/br> 現在管著天下政事的,可是他二堂叔呢! 周自衡和徐清麥對望一眼,都有些恍惚,這才想起來,他的二堂叔正是李世民??! 周自衡頓時覺得該對李崇義更恭謹一點。 不過,在看到李崇義又把眼光默默的投向了自己面前的那碟子糯米藕之后,他想也不想,果斷的用筷子把剩下的那兩塊給放到了自己的嘴巴里。 這會兒,江南的一些本土時蔬已經可以被端上餐桌,菱角、蓮蓬、芡實……等等等等,在后世,也稱為“水八仙”。 既然邀了李崇義來家中吃飯,周自衡就打算做個夏日時鮮宴。蓮藕送過來的時候上面還裹著泥,蓮蓬上有著水珠在打轉,他瞅著心喜,便扛著徐清麥的死亡注視親自在廚房站了半天。 當然,做出來之后,她也沒少吃就是。 蜜汁糯米藕、莼菜豆腐湯、茭白炒rou絲、雞頭米荸薺糖水、還有幾樣rou菜,再配上新開壇的酒,既有江南風情,又有西北風味,自從那一夜以來,大伙兒已經很久沒吃得這么高興了。 孫思邈平日吃東西算是克制,但是今日亦多吃了兩塊糯米藕,藕質綿軟粉糯而糯米軟糯香甜,又在井水中冰鎮過,吃起來沁人心脾又帶著兩分清涼。 徐清麥讓他別多吃:“糯米不好消化,您悠著點兒,別吃太多?!?/br> 孫思邈正色道:“無妨,待會兒再吃一劑消食散就好?!?/br> 徐清麥竟無言以對。 劉神威在旁邊忍著笑,然后被師父輕輕敲了一記。 大家都愛吃,連周天涯都吃了一小口,自然也就成為了最快光盤的菜。 李崇義嘟囔著:“這桂花藕那么好吃,你也不多做點兒?!?/br> 說來也奇怪,他雖然是西北漢子,但是卻很愛吃甜食,今晚的糯米藕和糖水他可沒少吃?;蛘哒f,周自衡覺得整個大唐的人都挺愛吃甜的。但凡東西里能放點蜂蜜,都能讓人趨之若鶩。 或許是因為,這里的糖實在是比后世要難以獲取。尤其是平民百姓,日常能吃到糖的幾率實在是很小。 他尋思,要不要到時候在田莊里規劃一塊地出來種點甘蔗,看看能不能熬出更好品質的糖,如果能去一趟嶺南就好了,嶺南那邊其實最適合種甘蔗。 不僅僅是種蔗,后世大部分的水稻培育基地都在嶺南與海南。 “嶺南?”李崇義搖搖頭,一副敬謝不敏的樣子,“那邊實在是太潮濕而且熱燥,瘴氣又重,上次去,營中很多士兵都患上了病。不過,廣州郡毗鄰大海,安南、婆羅洲、天竺等地均有船在那邊靠岸,繁華可比江都?!?/br> 聽得周自衡悠然神往。 “不說那些?!崩畛缌x朝著他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他原本用是碗喝酒的,但嘗過了這邊高度四五十度的烈酒后便自動換成了酒杯。他目光認真,“周十三,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聽你說以后必然是太平盛世,這句話我一直都記得。如今,似乎可以成真了,咱們得好好的喝一杯?!?/br> 然后,又立刻在徐清麥的瞪視下補了一句,“我喝酒,你喝茶,反正咱得碰一下?!?/br> 周自衡舉起自己面前的茶碗:“行?!?/br> 李崇義又對著所有人都舉起了杯:“祝盛世?!?/br> 看得出來他今天很高興。 所有人都舉起了杯子:“祝盛世?!?/br> 周自衡和徐清麥當然也很高興。之前他們其實一直在忐忑,生怕因為自己的穿越而導致了什么蝴蝶效應,讓歷史發生改變。蝴蝶別的沒什么,可別把貞觀給蝴蝶掉了?,F在,他們倆總算是放心了。 一直到散場后,洗漱完,兩人都還興致勃勃,索性鉆到了書房,鋪開紙。 “貞觀重要的節點和事件有哪些,你記得吧?”徐清麥問他。 周自衡想了想:“……具體的都忘了,就記得一些人名。反正基本上玄武門之變的功臣們和天策府的老人們都有善終。哦不對,侯君集好像后面造反了?!?/br> 徐清麥記得的是:“李承乾和他弟弟李泰爭皇位,結果不知道為什么李承乾腿瘸了,但李泰也沒討著什么好,最后便宜了李治?!?/br> “還有就是什么王玄策一人滅一國,李靖封狼居胥,突厥被趕跑,西域歸附……”周自衡想起來,一攤手,“這些好像和我們也沒什么太大關系?” 徐清麥和他面面相覷,然后放下了筆,嘆口氣:“也是?!?/br> 她撐著下巴看向外頭:“不知道長安城現在是什么樣子,還有,我……徐四娘的娘和jiejie弟弟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路途遙遠,他們兩三個月才通一次信,上次收到長安那邊寄來的信已經是兩個月前了,沒說什么大事,就是在信中絮叨了一番。徐清麥那時候剛穿越來沒多久,不知道該回什么才好,隨便糊弄了幾句然后附上了一些銀兩便讓車馬行的人給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