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尉遲敬德等武將也都點頭。 他們其實也都識文斷字,但還是受不了那些夾雜著大段大段華麗辭藻,華而不實的所謂錦繡文章。 李世民搖搖頭:“你們吶~~~” 房玄齡和杜如晦卻看得很細,也沒有關注行文,杜如晦甚至還在心中根據文中給出的數據算了算,然后臉上浮現出驚愕之色! 他道:“殿下,其中的數字若是真的,如他所說,按照理想狀態,每畝可以增產幾乎半石!僅是潤州屯,就可以增產四分之一,這可是了不得的數字了!” 天下稻田有多少?若是每畝多半石,那加起來就是天文數字了。 這多出來的糧食,能養活多少人口? 什么最重要?人口??! 而且,折子中還寫,若是后續管理得當,繼續改進一些措施,產能還能繼續往上提一提! 李世民動容。 糧食,國之根本! 尤其眼下和突厥馬上就要有一戰,那囤糧和后方的穩定便成了關鍵。 他問崔善為:“潤州屯趙卓,你可了解?” 崔善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自己的猜想說了出來:“趙卓此人,才能平庸,最多只能是不出錯。臣認為,這些公文并非出自趙卓之手,而是潤州屯錄事周純之手!” 李世民挑起眉:“周純?” 房玄齡之前在天策府就負責為他搜羅天下人才,只是略一思索,就想起來了:“禮部侍郎周玄的侄子,周純周十三郎?” 崔善為頷首:“是?!?/br> 他將自己認為是周自衡的理由道了出來。 “竟是個年輕人!”李世民起了些好奇之心,“孤觀其文筆雖無甚文采,但平和扎實,甚至觀點老辣,還以為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胥吏?!?/br> 長孫無忌在旁笑道:“殿下,自古英雄俊才出少年。您十六歲的時候,都已經上戰場了?!?/br> 大家臉上浮起善意的微笑。 李世民笑了起來:“也是。少年英才,更是可貴?!?/br> 長孫無忌話音一轉:“不過,周禮的女兒前些時候與齊王府長史結親,且本人在政務上也有些糊涂了……” 崔善為明白了,周禮應該是在他們之前劃出來的需要讓出職位的那一波人里——舊人不走,天策府的新人如何上位?一個蘿卜一個坑罷了。 李世民擺了擺手:“一碼歸一碼,該罰的罰,該獎的獎?,F在唯一需要確認的就是,這些內容是否真實,是否有夸大嫌疑……” 他看向魏徵:“魏徵,你既然要出巡各處,那不妨再往江南去一趟,幫孤考證仔細?!?/br> 魏徵拱手稱是。 商量完這件事之后,崔善為就被請出來,他清楚,這應該是后續的事情不方便自己聽了。不過,崔善為依然很高興,不管怎么樣,司農寺的這份功勞是跑不了了。 他念頭一轉,忽然又琢磨開了:為什么太子殿下要讓他提前進去聽到之前的那些聊天?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崔善為上了馬車后還在想。 然后馬車震了一下,他來了靈感——這是不是意味著太子殿下想讓自己把他寬仁大量,放過前太子與齊王余黨之舉在七姓五望的世家中宣揚一番? 崔善為撫了撫自己的長須,覺得自己摸準了太子的脈絡,心滿意足的離開了皇宮。 長安城的消息還沒有傳到江南,對于李崇義與周自衡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調查前幾日東山渡的那一場禍事。 “對方很狡猾,”李崇義來到周宅,先給自己咕嚕咕嚕的灌了一大杯水,“之前抓獲的黑衣人,用刑之后也死咬著沒松口,昨晚在獄中自殺了。那一批武器的來源也被抹去了。還有,你們作坊那個黃娘子,也不知所蹤。 “那就這樣了?”周自衡擰起眉,十分不爽。 他用手撐著站起來,再過兩天他背上就可以拆線了,傷勢已經好了很多。趙卓給他放了一個月的假,讓他好好的在家休養。一個月后正好是收稻子的時候。 “哼,那你也太小瞧我了?!崩畛缌x坐下來,露出得意的笑容,“雖然證據都被人抹去了,但也不是查不到?!?/br> 幕后真兇的手法非常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而在這方面擁有豐富經驗的也無非就是那些世家們了。李崇義本身也是世家出身,他嗅到了熟悉的氣味。 他循著各種線索找,匯總起來最后指向了朱家。 “朱家?”周自衡很訝異。 他想起了朱十安。 “不是朱十安,”李崇義搖搖頭,“朱家在江寧縣的話事人是朱九齡。那黑衣人、黃娘子都有家人在朱家,一個有當通房的meimei,一個是兒子在朱家田莊上干活。 “朱九齡此人,自負又擅權,往日曾經有人密報,他與邵東有牽扯,只是沒有證據,看在他姓朱的份上,就放過了他。沒想到,他竟然還敢!” 如今,一切都能聯系起來。 周自衡回想了一下自己和朱十安的交鋒,對方的段位的確是很低,不太像是他的手筆。 “可是,邵東已經死了,死無對證?!?/br> 李崇義勾著他的肩膀,一只手正好打在他的傷口上,周自衡齜牙咧嘴,李崇義連忙放下,輕咳兩聲,有些訕訕然。 “你這傷口還沒好呢?”他嘟囔一聲,然后臉上泛起冷笑,“他以為把所有的證據抹掉就行了?有的時候,想要摧毀一人并不需要證據?!?/br> 李崇義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冷酷。 他打算這兩日去一趟姑蘇,去朱家的本家逛一逛,問一問他們到底是怎么管束自家子弟的?是想要謀反嗎? 朱家的反應很快,在李崇義還沒回到江寧縣的時候,他們主家派來的人就已經到了朱九齡的面前。 第74章 從姑蘇來的朱家三郎是朱家正支嫡子,也是朱家下一代主要培養的幾個核心后輩之一。朱九齡無數次在心里面鄙夷過他,不過是占了一個好出身。 此時,朱三郎將一堆上面血液還沒擦干凈的刀扔到了朱九齡的面前。 朱九齡不動聲色:“兄長這是想干什么?” “是你做的?!敝旒胰煽此姆磻⒖叹湍懿鲁鰜?,他篤定的道,“我了解你,如果此事和你無關,這會兒早就已經跳起來了?!?/br> 他輕諷一聲,“誰能想到,如今最推崇養氣自守的朱家九郎,實際上脾氣卻最為暴躁易怒呢?” 被他眼中的諷刺和嘲笑所刺激到,朱九齡騰地站起身,用力在桌上一拍:“你特意從姑蘇來就是來嘲笑我的?” “我是來給你善后的!”朱三郎冷冷道,看了看四周,湊近他咬牙切齒,“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之前的教訓還沒吃夠嗎?族里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你之前和邵東來往的事情給壓下去!你竟然……你竟然又惹出這么一檔子事!而且,還敢沖著那李崇義去! “你知不知道,他爹李孝恭不是那么好惹的?” 朱九齡的眼里面閃過陰翳:“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如今突厥就在邊鎮虎視眈眈,他們李家能坐多久的皇位還不知道呢!” “啪”的一聲,一記耳光直接甩到了他臉上。 朱三郎拽著他的衣領,把他壓制在了坐床上,眼中憤怒甚至帶著一點恐懼:“你不要命了可以,別連累朱家!” 朱九齡憤恨的瞪著他,雙眼中噴著火,原本的士人風范已經蕩然無存,氣得渾身發抖。 自從他的阿耶死去之后,已經沒人敢再動他一根頭發絲了。 “朱三郎,他竟敢???” 朱三郎厭恨的看著他,咬牙道:“你可知,長安城中,秦王已經將太子和齊王射殺在玄武門,而皇上在幾日前就立了秦王為太子?” 朱九齡的瞳孔倏地放大,他不知道。 朱三郎松開他,冷漠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惡意的道:“對了,你當然不知道,你不過是旁支,又不在姑蘇,自然無法得到這么及時的消息?!?/br> 這是朱家在長安的人,一路馬不停蹄,趕了七天七夜才送回來的消息,比官府的邸報可快多了。 他估計,當時快馬加鞭離開長安城去到各地世家豪族報信的,應該不在少數。 朱九齡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嘲諷,他的心神全部都被秦王當了太子這件事占據了。在朱九齡的判斷里,李家的這三個兒子勢必會在后面引起動亂,說不定再來個幾輪戰爭,李家的皇位未必能坐穩,就如前面那些如同走馬燈一樣更替的王朝一樣。 而亂世機遇總是更多,他這樣的人才自然更容易出頭,說不定到時候還能超過正支去。 可沒想到,最后卻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就解決了! 而且,獲勝的是秦王! 那可是一路戰無不勝,收服大半個天下的天策上將! “所以,你知道了吧?”朱三郎狠狠道,“李家的這位置恐怕會坐得穩穩當當,如今,族里面已經打算拆除塢堡?!?/br> 李孝恭還在江南的時候,這兩年一直致力于和這些當地的世家們周旋,讓他們拆除塢堡。朱張顧陸里,除了朱家,其余三家都已經陸陸續續的拆了,只剩下朱家。 在玄武門之變的消息傳來后,朱家的族長也就是朱三郎的父親立刻就做出了拆除塢堡的決定——眼看著這世間最起碼要平安百年,何必和當朝犯倔? “而你,卻在這個當口招惹李家宗室的子弟!還是李孝恭的兒子!” 李孝恭是宗室中難得的實權派人物。 朱九齡癱在了坐床上,過了片刻,他倏地抬起頭:“所有的證據我都已經抹掉了,和我和朱家扯不上關系!這就是邵東和匪賊們想要去搶手工皂作坊而惹出來的禍事罷了!” 朱三郎指向地上的刀:“人家都已經專門去了一趟姑蘇,將這些刀擺出來了!” 朱九齡:“那又如何?他們有證據嗎?” “他們需要證據嗎?!”朱三郎提高聲音,憐憫的看著他。以往覺得這個堂弟還算聰明,只是有些被執念蒙住了眼睛,但現在看卻覺得愚不可及。 “他李崇義李孝恭需要證據嗎?”他重復了一遍,逼近他,“他已經盯上了你盯上了朱家!日后,他有得是法子來整治咱們!如今能先過來把這件事挑明,不過是看在你我都姓朱的份上! 他看向朱九齡,面容冷漠:“你去找一個人麻煩的時候,讓他們在牢獄里自殺的時候,會需要證據嗎? 大家都是玩這一套的,何必這么天真呢? “若是這件事不是你做的,那咱們家自然可以喊冤甚至是去長安他爹面前好好的論一論!可偏偏……你是想讓他越挖越深嗎?今時不同往日了,我的弟弟?!?/br> 朱九齡的身體有些顫抖,他知道這次是真的踢到鐵板了,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他艱難的問:“族里……想要讓我怎么做?” 朱三郎看向他的眼神中飄過一絲不忍,低下頭在他耳邊說了什么。 朱九齡的臉上涌現起驚恐之色,他嘶啞著喉嚨高聲叫起來:“不!不可能!” 朱三郎站直身子:“想想你的家人,你的兒女……九堂弟,體面一點,也讓朱家體面一點,或許族人們會看在這個的份上對你既往不咎?!?/br> 說完后,他走出了這處書房,扔下一句:“我會在這里待三天?!?/br> 書房中只剩下朱九齡一人,他半晌沒有換姿勢,神色灰敗,最后凄厲的狂笑出聲,然后又痛哭流涕,再無之前從容模樣。 玄武門之變傳過來江寧縣時,已經是十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