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趙阿眉抬手壓住她們的喧鬧聲:“好了好了,繼續回去干活吧,今日讓廚娘給你們加菜?!?/br> 所有人又笑鬧了會兒,這才散去。 馮嬸子和齊玉走在一起。 齊玉問她:“待會兒吃完飯,可要一起去河邊洗衣裳?” 她們這院子去河邊很方便,出門二三十米就是了?,F在在院子里住的除了她們倆還多了趙阿眉,然后有一個守門的管著那幾條大狗的老翁。有時候若是天氣不好,善堂的幾個孩子便會留下來過夜。 因旁邊是工地,人雜,趙阿眉為了安全著想,規定假使要去河邊一定要兩到三人結伴同行,不可單獨外出。 馮嬸子想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我今日有些勞累,手都覺得不舒服,還是明日再去洗吧?!?/br> 齊玉點點頭:“那我就去找趙管事了?!?/br> 想了想,她還是問了句:“馮嬸子,你的衣服若是不多的話,不如……”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趙阿眉在不遠處喊了一句:“齊玉,過來!這邊有個東西,過來幫我看一下?!?/br> 齊玉應了一聲,然后對馮嬸子道:“那我過去了,順便問問趙管事今天洗不洗衣裳?!?/br> 馮嬸子看著她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下工后,趙阿眉看著大家收拾完了這邊所有的東西,所有的物料盤點入庫結束,又看著所有人都離開了院子,這才和齊玉一起拿了木盆去河邊。 現在她們院子比較奢侈,洗衣裳用的也是皂,只是沒加香料,是之前齊玉和馮嬸子那些不合格的殘次品。 趙阿眉想到這件事,忍不住就對齊玉道:“你呀,別老是好心的往自己身上攬事兒。剛我要是不叫你,你是不是還打算把馮嬸子的衣服也拿過來洗???” 齊玉不好意思的抿了一下唇:“也不耽誤多少時間?!?/br> “幫忙是好事,但前提是你幫的人能記住你的這份情?!壁w阿眉搖搖頭,“反正我是覺得你長點心吧?!?/br> 齊玉知道她是好意,點了點頭。 猶豫了一下,她問趙阿眉:“趙管事,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趙阿眉手中的搗衣棍一直不停的在捶打衣裳,但她又覺得用了手工皂還是用手搓更干凈,便蹲在那兒一邊搓一邊道:“我說實話你別不高興。你不是傻,只是有時候你把自己放得太低了?!?/br> 齊玉聽了她的話,一時之間竟有些怔怔的,手中搗衣棍都停了下來。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樣的,但是來了這里,大家都是主家的人,是一樣的?!壁w阿眉道,“她會制皂,你也會制皂,你們簽的契也都是一樣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把姿態放那么低?!?/br> 齊玉呆立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多謝趙管事?!?/br> 她沒再說話,只是開始繼續搓衣裳,搓得很用力。 趙阿眉一笑,也沒再說話,她看得出來齊玉此刻心事重重。 她從徐清麥那里聽過齊玉的故事,原以為她是那種很硬氣的性格,可沒想到實際卻這么好說話??磥?,當時那一幕不過是被逼急了才爆發出來的。 趙阿眉去向徐清麥匯報工作的時候曾經提到過這一點,她記得徐清麥嘆了口氣,然后提起一個叫什么“討好型人格”的單詞。言下之意大概是齊玉從小學的就是侍奉人的活,所以她遇到事情第一選擇就是討好別人。另外,可能她青樓的出身也讓她心中會有些自卑,所以不自覺的選擇了低一等的姿態。 徐清麥最后說了一句:“你若是能幫,就點醒點醒她。不過,人也只能靠自己想通?!?/br> 趙阿眉對齊玉是有好感的,她雖然性格有些軟,但是干活很利落很細致,平時和人相處得也好,那些雜役和善堂的孩子們也都很喜歡她。馮嬸子這個人吧,也很能干,口齒好,會說話,大家也都很喜歡她。但趙阿眉這樣走南闖北多了的,老是覺得她說的總是比做的要好,心里就保留了幾分意見。 所以,在聽到馮嬸子又對著齊玉耍心機的時候她就果斷開口把齊玉給喊走了。 不過,就如徐娘子所說,讓她自己去想吧。 兩人洗好衣裳,裝在木盆里,便起身往院子的方向走。路邊有一叢蘆葦蕩,趙阿眉瞥了一眼,心里提醒自己明日就和這邊的監工王一方說一聲,最好是把這從蘆葦蕩給燒了,看著就不安全。 “這里建得還挺快的?!饼R玉看著這邊,好奇的張望。 這片荒地如今已經大變了模樣,有兩三處院落已經建了起來,而且有一處已經封頂,另外兩處還位于地基的階段。它沒采用這邊常見的竹屋形式,而是夯土墻,但是門和窗都開得比較大。 趙阿眉笑道:“這種土房子建起來快,像是縣里面的那種青磚瓦房要更慢一些?!?/br> 人手足夠的情況下,建一個簡單的沒有任何講究的夯土房大概也就十幾天的事情。這是周自衡打算用來釀酒的作坊。因此,不需要精致,主要是空間寬敞、通風就行。 而且夯土的房子成本低,后續如果有了好的磚瓦或者是規劃,拆了重建也不心疼。 周自衡的十天假期早就過了,不過現在正處于水稻的分蘗期,事情也不算是特別多。他只需要帶著楊思魯去甲字屯監督他們除雜草以及補充糞肥就可以了,回來又再把這些要點——如何發酵糞肥、如何在分蘗期施肥等等寫成信函給其余各屯發了過去。 處理完這些之后,他才后知后覺的發現整個潤州屯的氛圍似乎有點不一樣。 朱十安和陳琰每每遇到他,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譏誚。就連掌固們看著他似乎也有些同情,似乎還帶了那么一些些的幸災樂禍。 “最近可是發生了什么事?”他問楊思魯。 楊思魯無語:“……您平時不是挺敏銳的嗎?” “廢話忒多?!?/br> “還不就是江東犁的事?”楊思魯悶悶不樂,“長安那邊至今都沒有回信,現在掌固們都在笑話你,說你恐怕是枉費心機,竹籃打水一場空!” 周自衡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這!” 這段時間忙著自己的事,他已經把江東犁給忘到自己腦后了。 楊思魯好奇的問他:“錄事不急嗎?” 周自衡笑道:“一開始吧還有些想著,但現在,你看看屯里面的那些田地,水稻長得多好,就覺得即使沒有也不急了?!彼牧伺臈钏剪數募?,“不過你放心,縱使是這次江東犁的事情沒有下文,我也一定讓你升職加薪?!?/br> 楊思魯有些別扭的揮開他的手,嘟囔道:“……我也不是為了這個?!?/br> 一開始跟著周自衡可能是有點抹不開情面來拒絕,但后來他自己也覺得周自衡做的事情還挺有趣的。 周自衡哈哈笑起來。 他是真的不急,他現在找回了之前在大學時跟著導師做項目的感覺。一個農業項目要出成績,都是要按年來算的。 況且,他想,長安城中現在估計爭斗得厲害,恐怕也是因此而耽擱了吧。 但他這樣想,潤州屯中的其他人卻不這樣想。 當楊思魯回到掌固們慣常待著的房里時,就聽到有人陰陽怪氣的說道:“哎呀呀,瞧瞧這是誰???這不是咱們的大忙人楊郎君嗎?今日怎的回如此早?” 楊思魯看過去,是一位老資格的掌固,姓袁,平日里和主簿陳琰走得近,他也就沒理他,徑直放好了東西找了空位坐了下來。 原本這些掌固與楊思魯的關系算還不錯,最起碼表面還不錯。但江東犁的事情傳出來之后,他們的態度就變了。一開始是諂媚、然后酸上幾句你這小子好運氣,竟不告訴我等云云。但等了許久,未見封賞,卻又迅速的急轉直下,開始毫不掩飾的把奚落掛在自己的臉上。 周自衡平日有自己的辦公房,所感受到的不多,楊思魯才是看盡了他們的嘴臉。 那袁掌固見他不搭理,覺得沒面子,便又譏諷了兩句:“有的人以為自己搭上了什么通天的途徑,結果卻只是白白的給別人干了這么久的活兒,也難怪說不出什么話來?!?/br> 楊思魯本來懶得和他們爭執的,但聽到這句話之后卻站起了身。 他問道:“袁掌固,你是不是很久沒下過屯了?” 不僅是袁掌固,所有的掌固們都一愣。 楊思魯環視了一下四周的掌固,嘴角挑起一抹譏諷的微笑:“在座的諸位應該也都很久沒有下過屯了吧?畢竟春巡也是我和周錄事一起去的,倒是給大家省了很多事,想必那一個月,諸位都江寧縣里都過得挺舒適的?!?/br> 有人輕咳了兩聲,面子薄的覺得不自在。春巡這件事他們的確是占了大便宜。 楊思魯不待他們反應過來,繼續說道:“那諸位想必不清楚現在屯里面是個什么情形。我正好說一說,告訴爾等?!?/br> “我知道,我與大家不同,我年輕,剛進潤州屯不過半年之數,而在座諸位都是潤州屯里的老人。但我們楊家世代都在江南,我也是從小在這里長大。不說屯田,以前江寧縣的耕田情況是什么樣?諸位想必也是清楚的。 “春天到了,把種子隨便把土里一撒就是播種了,想要花心思去照料它們,卻又不敢。生怕什么時候朝廷征軍糧,或者是征徭役,抑或是起戰亂,這片田里長著的稻子就不再是自己的了。畢竟,誰的稻子長得好誰先倒霉。 “那時候,即使是我們楊家,也不能說吃飽,只是勉強不餓肚子罷了?!?/br> 楊思魯這段時間心里窩著一把火,這把火讓他不想再維持往日沉默寡言的形象,言辭鋒利,像個斗士。 “可是現在呢?天下終于太平了,百姓們敢認真照顧自己的莊稼了。江寧縣外的農田里,水稻一片一片,都長得非常好。咱們的屯田里,可以說是最好的一塊,郁郁蔥蔥,只要今年沒有天災,就絕對是個豐年。 “袁掌固,你說我白白干了幾個月,恕我不能茍同。我這幾個月看到了田里面的變化,看到了這世間的變化。但你們沒有! 楊思魯傲然的抬起頭:“夏蟲不可語冰。你們,還停留在以往的舊夢里,不過是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罷了!” 說完,他揚長而去,倒把室內的一些老掌固給氣了個半死,暴跳如雷。 “他這是怎么說話的!如此目中無人,這就是他們楊家的家教嗎?!” “我要去稟告屯監!若是不把他從潤州屯踢走,我就不姓袁!” 整個室內亂成一團。 有人暴跳如雷,有人忙著安撫旁人,有人怔在原地若有所思。 楊思魯剛走出門沒走多遠,就被從旁冒出來的周自衡拉住了衣袖匆匆的往后堂走。 他有些羞愧:“錄事,您都……” “我都聽到了?!敝茏院庥趾脷庥钟悬c感動,還有點好笑,“沒想到你平時如此寡言,原來卻是憋了個大的?!?/br> 他本來是想起一件事去找楊思魯,卻沒想到剛巧聽了這么一出大戲,只是來得有些遲了。 楊思魯沒聽懂周自衡的這句調侃。 不過周自衡也無所謂他懂不懂,現在最重要的是善后:“我們現在去找屯監,你馬上和他道歉,說剛才只是情緒一時激動,并非存心?!?/br> 楊思魯有些別扭:“我不想去……” 周自衡強硬的:“必須去!先下手為強?!?/br> 他拉著楊思魯到了屯監趙卓的面前,將剛剛掌固們之間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楊思魯抿了抿嘴,最終還是道了歉。 “楊掌固年輕,天天被人這么譏諷,自然忍不下這口氣?!敝茏院鈱w卓道,“到時候袁掌固肯定也會來您面前哭訴,您可別只聽他一面之詞?!?/br> 這事兒本來就是因為江東犁而起,且袁掌固和陳琰的關系趙卓也是知道的。 他一甩袖袍:“哼!他們仗著資歷,尸位素餐,排擠新人,還有臉來哭訴?!” “不過,”趙卓看著楊思魯,也覺得有些頭疼,這孩子怎么這么沉不住氣呢,“此事若是傳出去,也是你無理。若是朱十安盯著,恐也有些麻煩?!?/br> 周自衡眼睛一轉,給他出了個主意:“您看,要不就罰他回去面壁十天,如何?” 趙卓一想,這個辦法好,立刻道:“可!還是十三郎有辦法?!?/br> 這樣既給了那群老掌固臉面,又讓朱十安抓不到把柄。而且面壁什么的,難不成你還跑楊家去盯著不成? 就這樣,楊思魯又榮獲十天假期。 “你別多想,只是讓你避避風頭?!敝茏院鈱钏剪數?,“反正,你想去哪兒去哪兒,對了,我這幾天打算釀酒,你也可以來看?!?/br> 楊思魯不得不懷疑周錄事這是又想讓他去他家工地上當幾天監工。 不過,他還是應承了下來:“好,一定去?!?/br> “楊掌固,”周自衡忽然叫住他。 楊思魯轉過頭去,卻見他笑語晏晏的朝自己行了一禮,“多謝你仗義執言?!?/br>